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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婉娈谁家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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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浴佛节在杞国算是个重要的节日。从仕宦贵族到草莽百姓,在杞国信奉佛教者众多,就连当今的太后都是常年吃斋念佛,而各处寺里的功德钱更是肥厚,据说京城几座皇寺的田产银钱加起来可以抵国库。

    在这承平之年,国库还是相当充盈的,可见其财力。

    在浴佛那天,男女老少皆沐浴更衣,前往寺中礼佛诵经,再献上鲜花清果。长安寺里迎佛浴佛的礼仪庄重盛大,寺外亦有百般杂戏上演,更有诸多商贩在此聚集,卖各色美食珍玩,十分热闹。

    青梅和白海棠拉着手在寺内看过浴佛大典,便到寺外戏耍闲游,挑选些珠花丝绦、彩线流苏并其他精巧奇趣的小玩意儿。

    玩到黄昏回到酒馆时,许氏脸上虽有疲色,却是笑意盈满。青梅问了问,今日竟有近七两银子进账,令她开心了许久。

    隔天便是青梅姐弟的生日,许怀远特地告假一天,由许氏带他们到碧云寺去进香。青梅穿了贺夫人所赠的那套衣裙,姐弟俩说笑打闹着进山,许氏在旁看着,只觉多年苦累不负,此时生活静好圆满。

    因碧云寺地处山腰,三人走走停停的爬了近半个时辰才到寺前。浴佛节的余韵还在,香客往来之间倒不觉其清幽僻冷,而袅袅佛烟升腾起时,青梅的心也虔诚起来。

    宝殿中佛像庄严慈和,许氏是长者便先进香,而后姐弟俩并肩跪在蒲团上进香许愿。身旁香客来去,青梅蓦然闻到了一股极轻的墨香。

    这种墨香似曾相识,应是常年读书执笔之人才会沾染不去,想必旁边是个读书人。青梅也不在意,将心愿轻声细语的说了一遍,又在心中默默祷祝片刻,这才起身进香。

    旁边的许怀远早已进香完毕,正和许氏在外等她,青梅抬步走过去时,意外地看到了贺子墨的身影,旁边是柔弱含笑的贺子莲。

    贺先生他们怎么在这里?青梅心中疑惑,走过去时就听许氏正拉着贺子莲的手说话:“……到了京城,饮食上要格外小心,你身子弱可得细心照料……”显然是关切很深,旁边的贺子莲软语答应。

    贺子墨目光一转落在青梅身上,道:“愿许完了?”

    “许完啦。”青梅随口回答,又问道:“贺先生怎么来寺里了?”他可是个从来都不信佛的人。

    “母亲让我来替她上香,我也没法推辞。”贺子墨举步往台阶下缓行,青梅便跟随上去,留下后面许氏带着贺子莲和许怀远两个孩子。

    “对了,还没谢过伯母送的礼物呢。”青梅漾起笑意,“伯母一切安好吧?”

    “她身子很好,只是有事回了老家一趟,才差人提前送过去。”两人已走到一棵菩提树下,贺子墨忽然转过身来,瞧着青梅时眼中闪过惊艳的流光。

    青梅长相明丽、性格可爱他是早就知道的,平日里授课时她虽然将那几分顽皮收起来,却还是活泼好动,衬着鹅黄衫儿惹人喜爱。今日她一身雨过天晴的襦裙,站在寺院的菩提树下时倒安静了些,细碎的黑发覆在额前,发簪斜逸,珠花娇俏,清亮的双眸盛着浅淡笑意,倒是别样的姝丽美好。

    纤秾挺秀,婉娈开扬。

    贺子墨略一出神便即收回,取出个小锦盒交在她手里,道:“这是莲儿和我的心意。”青梅笑着接过,道了声谢,问道:“母亲似乎说,你们要去京城?”

    “恩师荐我去国子监读书,准备今年的秋闱和明年的春闱,这几天就要动身了。”

    “那……魏三郎要的那张图呢?”

    “我在隔壁留了信,让他到国子监中找我。你若见到他,也请转告一声。”

    青梅点了点头,忽然觉得有些离别的伤感,便道:“祝愿先生能金榜题名。”

    贺子墨淡淡应了一声,恰好许氏三人走过来,贺子墨便将个同样的锦盒给了许怀远。五人同行,青梅挽着贺子莲的手,想到从此两地相隔,难再牵手同游,再看看许怀远极力掩藏的落寞,心中有些薄淡的惆怅。

    过了几天,贺子墨带着寡母幼妹举家赴京。许氏带着两个孩子去送别时,贺子莲哭成了泪人儿。青梅也被她哭得有些伤感,眼角酸涩时就听贺子墨道:“哭什么呢,兴许春闱后还会回来。”

    额?青梅一愣,抬头看他,春闱后回来宛城,他是想着会名落孙山?

    贺子墨了然笑道:“若是中了进士,这边正好有位子空缺,就只是要看我造化罢了。”这么一说,青梅倒高兴了些,也拉着贺子莲劝解安慰,倒叫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

    院门前掠过微风,吹得架上紫藤花轻摇微颤,有花瓣打着旋儿飘落下来,落在青梅发间。贺子墨同许氏道别,又让许怀远好生读书,嘱咐青梅别荒废了课业。

    马车轱辘声响起,贺子莲自车厢中探出头来,挥手道别不止,贺子墨的目光缓缓扫过,在青梅身上定格了片刻,而后便转身驱车。车子缓缓出了巷子,拐过街角便即消失不见。

    许怀远呆呆地瞧着马车远去,尚带些稚嫩的脸上现出些失落,小儿郎轻轻咬着唇瓣,似是在极力克制情绪。许氏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神色也有些惘然。

    青梅瞧着气氛有些低沉,便一手挽着许氏一手拉着许怀远,笑了笑道:“有件好事想说给你们,听不听?”

    “当然要听。”许怀远吸了吸鼻子。

    青梅便拉着他们往酒馆走:“昨天徐府上来人了,让咱们每天把各样果子酒往那边送两壶,算下来每天得有二两银子呢!昨晚想着给贺先生他们送别的事,倒忘了说。”

    “哪个徐府?”许氏闻言也高兴。

    “就是城东做文玩生意的那家。你不知道他家多有钱……”青梅滔滔不绝的讲起徐府的名声,说他家一幅画就能有万金之价,更勿论那些价值连城的古玩,动辄千金万贯,是个当之无愧的富豪。

    说着话穿越热闹的街市回到酒馆时,三人的离别的情绪也渐渐淡了。

    生活如常继续,街市上行人穿梭,酒馆里客人往来,长生招呼不过来时青梅也会出去帮忙。只是那么多的客人中,再没有人像魏离那样坐在角落的空桌上沉默着品酒发呆,也不会有人走进后院逗弄小不点儿,听她讲酿酒的故事。

    过了一个月,魏离还是没来,青梅那些隐然的期待也渐渐淡去,将心思都放在了酒馆上。何况离上京城的日期愈近,她心中愈是烦闷,倒无暇多想了。

    如水平静的生活中,偶尔还是会漾起微澜。比如,从前经过梅子酒馆时目不斜视的吴锦,近来又开始将目光投了过来,偶尔还会进来打壶酒,举止态度依旧骄蛮任性。

    从前是姚修武拦着吴锦,她倒也听话。自打姚修武进京准备武举,而郡守大人又开始忙碌秋闱的事后,吴锦那藏起来的尾巴又渐渐翘了起来。当然她并没直接跟青梅挑刺儿,只是那不时泛起的笑意却有些奇怪,仿佛她扯开了大幕,正静候好戏上演。

    所以当那穿红着绿的媒婆顶了满脸如霜苍白的粉,手里甩着香气熏人的手帕子进了后院时,青梅便猜到了这是吴锦的手笔。

    媒婆姓何,说成过不少好姻缘,所以许氏待她也客气,然而当媒婆道明提亲的人家时,许氏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姚文远虽非嫡出,但他的父亲是郡尉,在这冬南郡里可是数一数二的人家!如今他也才十五岁,还没娶妻,青梅进去了虽是个妾,若先生下了儿子,可不就尊贵了?这是多少姑娘求都求不来的福气呢,进了府里有人伺候吃穿,总好过卖酒嘛……”

    “青梅的婚事早有安排,你老请回吧。”许氏冷着脸打断她,声音也是冷硬。

    “哎哟。”媒婆只当是她不满妾室的身份,开口便要夸赞郡尉府上的奢华贵气,许氏却已站起身来:“贱妾还有事要忙,英子,送客人出去。”

    这般下起逐客令,媒婆脸上也不好过,堆笑的脸渐渐冷了下来,冷笑道:“许夫人还想着攀高枝呢?实话说了吧,人家就看上了你家青梅非要娶她,遣我来不过是给你个体面,你若不依,哼,瞧你拗得过谁。”一扭身,甩着帕子走了。

    许氏气得有些发抖,重重在桌上拍了一巴掌,恨声道:“郡尉府有什么可得意的,还不是卖主求荣换来的富贵!呸!”

    见英子送那何媒婆出去了,青梅便走进屋里,瞧见许氏这幅样子倒是吃了一惊,忙上去问道:“娘你怎么了?那媒婆惹你生气了?”

    许氏冰寒着脸不说话。青梅并不知是谁要提亲,只当是个寻常人家,便安慰道:“这不过是吴锦不敢当面找碴,寻人来捣乱罢了,过两天就会消停,娘不必介怀。”

    吴锦捣乱能牵扯得动郡守府娶亲?

    许氏心里又气又恨。何媒婆敢过来,虽然只是纳妾,想必郡尉夫妇也是点过头的,平白无故的他们为何要娶青梅?何况那个姚文远极少出门,怕是连青梅的面都没见过!怎会仅因吴锦的胡闹就让媒婆上门?

    思来想去,也就一种可能——果园之事后,姚修武应是提过此事,姚夫人便对这酒馆留了些心。而吴锦是姚夫人的侄女,近来她开始闹腾,想必是同姚夫人提过青梅的名字。姓曲的人,他们应十分敏感警惕吧?

    许氏攥着手心,只觉有些冷汗冒出。

    也许姚夫人曾过来瞧过这酒馆,然后见到了她呢?当年许氏去看望徐珠,偏巧不巧的和那人起过些冲突,姚夫人或许还记得她呢?那个女人,也许是真的怀疑起了青梅的身份!

    通敌叛国的罪臣之女,一旦查出来,青梅的性命怕是要不保了。

    越想越是后怕,许氏哄了青梅去休息,自身却彻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