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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君问归期未有期(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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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氏是个有骨头的。

    事已至此,既是路瑞金回头就捧了百两足银亲自送来家里,还同桑振元拍着胸脯打了包票,说是他又不是头顶上没瓦片儿,这银子且给家里头权时救急,田宅的事儿日后再说。

    孟氏也就再没甚可流连的了。

    当即请了陈顺元同村上的乡老为中人,丈量四至,将运粮河畔的桑田,还有计基地墙垣后路阶沿在内的房屋,俱都白纸黑字的一一写明了,黑墨画押,绝卖与路瑞金。

    随后虽说路瑞金还是那句话,自来没有催过他们哪怕一声,话里话外流露出来的意思亦是一如既往,都是怜惜他们一家子骤逢巨变,病的病,小的小,着实不易,所以特地优容他们,想住多久就住多久,直到找到落脚处。

    总之一句话,他不急。

    可话是这么说,不过孟氏在陈顺元的相帮下很快找到下处之后,哪怕还没十分归置好,还是当即拖家带口地腾空了屋子。

    也算是银货两讫了。

    村上人看在眼里不免唏嘘。

    骨头硬自是没甚的不好的,总比软骨头来得强,可谁都不晓得从来爽气的孟氏这把骨头这样硬。

    未免也太硬了些,且硬的也实在不是地儿呀!

    何苦来哉!

    这种辰光,软和些又何妨,索性就这么大大方方的住着,他路瑞金大话儿都说出口了,难道还好意思把人往外轰不成。

    尤其那些个往日里就同孟氏交好的妇人们,就没有不替她不值的,纷纷过来劝阻她。

    要不怎的说交好呢,俱是一个鼻孔出气儿,都觉得既是他路瑞金得了便宜还要卖乖,何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凭他卖他的乖好了。

    到底实惠落在自己身上才是真,何况就算不为了自己,也得想想孩子们,想想还躺在床上的桑振元不是。

    那老屋,哪里是能调理人的地儿呢!

    老姐妹们的好意,孟氏不是不理会,只这话儿她真没法往下接。

    还是那句话,既是路瑞金捧了足银来解了自家的燃眉之急,这个恩,自家就该记。可已经不是自己的家了,终究住着也没甚的意趣,说不得夜里头都要睡不着觉的。

    只搬家容易,饶是一应家当并不少,架不住过来帮忙的乡里乡亲只有更多,三下里一分派,半晌午就将大屋腾空了,倒是惹得路瑞金着实唉声叹气了一番。

    最后又说甚的不忍辜负桑家的好意,黄历都没瞧,他们前脚搬走,他们后脚跟就搬了进来。

    更叫村上人揪住了好一顿排揎。

    当然,手印都按了,路家搬是不搬,又是甚的辰光搬,这就不是他们家能够过问的了。

    不过人同家当倒是搬出来了,可想要彻底安顿下来,却不易哉。

    旁的不说,只说俗话就有明以食为天的说法,又有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这哪一桩不跟灶台相关的,又有哪一件是不繁琐的。

    可这间老屋倒有规规整整的一明两暗三间房,却连个灶台都没有,更别说灶间了,倒是堂屋当中有一方残留下来的火塘痕迹。

    这是山里人家老早的惯俗了,如今也有人家不支灶台,只用火塘的,桑家却用不惯,还得另起灶台。

    偏偏连日里日头躲了起来,上半晌叔伯们倒是先将土灶支起来了,可灶膛烟囱干不了,这就不能用,只得又在屋外盘了个痕灶先用着。

    所谓痕灶,同土灶又不一样,不是用砖头垒砌起来的,也不是用石头、土块或是砖头架空的,更不像火塘那样就地挖的。而是用整把的茅草和着踩熟的烂泥,先在当地圈出灶底,再从灶底一圈一圈往上盘成的。灶头底小口大,做成以后略微阴干,再划出灶门来,就可以放上锅子生火做饭了。

    因着边上有稻草箍出来的一道一道的痕迹,所以就叫了“痕灶”。

    方才桑硕还在同灵璧商量,想来今儿晾上一晚,明儿就能干的差不多了,只是灶门要冲哪,却得好好想想。

    毕竟痕灶没有出烟道,也没有烟囱,一旦烧起来,四处都是烟,可不是一般的呛人。

    灵璧同意,这点子小事,就不必劳烦长辈了。

    又同桑硕商量着,里里外外的泥地都用搧板捶过了,不但光洁,等闲也不会长草了。可既是有这么大的场院,虽说高高低低并不平整,瓜菜还是要种些的,看看是不是能见缝插针地撒些种子。

    正说着话,孟氏过来了,劈口就是让他们去学堂。

    别说太湖了,就连灵璧同桑硕都有些懵。

    他们根本就没想过这桩事儿。

    家里头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这心里头就没消停过,哪有闲工夫惦记自个儿。

    搬家收拾行李的辰光,家里的那些书啊册啊笔墨纸砚的还是灵璧亲手装的箱,饶是这样,心思也根本没往那上头拐一下。

    眼下孟氏倒是帮他们想起来了,可兄妹两人反而更懵了。

    家里头都这幅景况了,娘这意思竟是还叫他们念书?

    他们没有听错吧!

    孟氏半晌没听到回应,借着微弱的烛光定睛一看,还有甚的不晓得的,气不打一处来,当即立了眉头唬了脸,手指头都快戳到他们脑门上去了:“怎的,不想去?想得美!老娘束脩都交了,你们两个讨债鬼要敢不好好念,看我怎的收拾你们!”

    至于明年的事儿,明年再说,船到桥头自然直,只要阖家在一处,她就再没怕的!

    送走孟氏,灵璧同桑硕面面相觑,正高兴到要跳脚的太湖一见他们兄妹脸上并无喜色,笑容渐渐消失,半晌,拉了拉灵璧的手,有些不解地道:“这是好事呀!”

    经了事儿,她才知道,再没有比安安稳稳念书再好的事儿了。

    灵璧没有说话,夜里头躺在床上,听着房梁上窸窸窣窣的动静,眼睛瞪得大大的,心里却是超乎想象的平静。

    甚至于嘴角的小梨涡都一点一点浅了下来。

    翻了个身,把手拢在耳边,她怕是做定了娘口中的“讨债鬼”了。

    还想着大不了让娘捶两记,反正也不疼,天还没亮,房梁上窸窣声还没消停,外头就有人来捶门,说是陈顺元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