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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君问归期未有期(二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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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弟妹啊,我这几个孩子,命苦啊!”

    恨到五脏六腑都绞在了一起的范氏趴在孟氏的膝头,冷汗涔涔,好半天都没能动弹。

    桑硕往隔壁村上范氏的娘家搬救兵去了,灵璧跑回家拿了之前郎中给桑振元配的跌打药油来,连张小杌子都没留下,只能跪在一旁,忙着给被打到浑身青紫的陈既英,还有脸上不知被谁撩出好几道红印子的迎春上药,大气儿喘不上来,手都在抖。

    连孩子都打,那些人莫不是疯了。

    又频频回头去看范氏,正要给非要跟着她过来,看到空荡荡的屋子还有一地伤患气歪了鼻子的太湖使眼色,让她问问孟氏,要不要给范氏请个郎中,范氏攥着孟氏的手,总算哭了出来。

    “既英他爹为族里卖了一辈子的命,临了临了,还把自个儿搭了进去。这会子尸骨未寒,那些个没有人伦的畜生就这样作践我们孤儿寡母的,这是逼着我们去死,这是逼着我们去死啊!”

    哭着竟然真个挣扎着站了起来,伸手就要去够陈既英:“他们不就是想逼死我们娘几个,好一了百了吗?好,我们就如他们的愿,这就吊死在他们门前去,说不得奈何桥上,还能同你爹团圆……”

    只浑身一滴力气都没有,话音未落,已是力竭瘫软在地,孟氏及时托了她一把,这才没砸在青砖地上去。

    迎春同两个妹妹都被唬的捂着嘴巴呜咽了起来,陈既英亦是泪水涟涟,膝行到范氏身边,眼睛红到几欲滴血:“娘,我们不能死,我们凭甚的要如他们的愿!”

    就算是要死,也要拖上他们陪葬,陈既英拳头攥得铁紧。

    “既英说得是!”变貌失色的孟氏再没想到范氏竟会心存死志,而且还要带着孩子一道死,这怎的成!听到陈既英这么说,倒是没有多想,先长松了一口气。

    又腾出手来给范氏抹胸口顺气:“嫂子,你可不能这么傻!那些个畜生自有天收,你不是为着他们活着的,更不能填上孩子的性命给他们去寻死啊!既英还没成家,迎春几个还没发嫁,干嘛不活了?你们死了,可不便宜了别人!旁的不说,嫂子同大伯夫妻一场,无论如何也不能叫他断了这碗庚饭呀!”

    范氏一愣,复又趴在孟氏身上放声大哭了起来:“弟妹啊,我心里苦啊!”

    哭得孟氏心酸的直掉泪,索性陪着她哭了一场,桑硕那厢已经带着范氏的兄嫂匆匆赶到了,把范氏交到她娘家人手里,孟氏也虚脱了。

    “陈伯娘太可怜了。”太湖三步一回头,眼泪一串一串的往下落:“他们家往后可怎么过啊!”

    直到这会子,太湖才懵懵懂懂的意识到,陈顺元的离去,给妻子儿女带来的究竟是甚的。

    正好走到岔路口上,一头是自家,一头是灵璧家,太湖难得迟疑了一瞬。

    灵璧扭过头来看她,她还有些踌躇,灵璧略一思量,就明白了她的别扭:“姐姐陪了我这么多天,也该家去瞧瞧了,左右几步路,闲了你再过来玩儿。”

    “那行!”太湖本就不是那扭捏之人,呼了一口气,拍着灵璧的手:“我待会就去找你。”

    灵璧点头,目送太湖家去,随后快走两步,上前携了孟氏的胳膊,孟氏拍了拍她的手,甚的都没说。

    到家后就径直进了屋,灵璧同桑硕都晓得她这是有话儿要同桑振元说,脚下一顿,索性就在门槛上坐了。

    “俗话说‘冷莫靠灯,穷莫靠亲’,我好像有点儿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桑硕借了半边儿肩膀让妹妹靠着,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灵璧扭过头来看他,眨了眨眼,“啊”了一声。

    没头没脑的,这话从何说起?

    桑硕看着却笑了起来。

    前些年灵璧像是桑础这么大的辰光,每当他们说了甚的叫她似懂非懂的话儿,她就是这幅小模样。

    话说起来已经好几年不曾见过了。

    骤然间放松了下来,伸直着腿,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给她听:“再穷不吃亲戚家的饭,再惨不借亲戚家的钱,也就是说,亲戚讲情,图的就是个我们是一家人,而不是图利……”

    灵璧点了点头,是这么个意思。

    一旦图利,那亲戚也就不能称之为亲戚了。

    可相承的血脉却是斩不断的。

    所以那些哪怕你待他再好,关键时刻还是会转过头来反咬你一口的亲戚们,还是会埋伏在你周遭,还是能以亲戚之名,冷不丁地跳出来行侮辱侵占掠夺之实。

    灵璧没有遇到过这样恶心的亲戚,却心有余悸。

    又不禁在心中暗忖,也不晓得在这样变本加厉的压榨之下,范氏,又会怎的做……

    不觉地扭过头去,目光悠远,似乎是想透过土墙去看屋里的孟氏。

    想来,娘也已是有所觉察了吧!

    在心里长吁了一口气,扭过头来,视线就被屋檐下盖着蒲草盖子的水缸绊住了。

    不知怎的,就在这一瞬间,灵璧突然觉得他们都像极了养在缸底的那几尾鲫瓜儿,无论怎的游,都是四面壁,一眼黑。

    “所以啊,还是得自己立起来,哪怕亲戚之间。前三十年因父敬子,后三十年因子敬父,这可不是一句空话!”桑硕沉默了好一会儿,又突然挺直腰板,感慨道。

    又是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这回灵璧却听懂了。

    定定地望着桑硕,正想劝他继续念书,这会儿应该在家的太湖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灵璧同桑硕赶忙收拾情绪,站了起来:“怎的了?”

    实在是出事儿出怕了。

    “呸,何止不要面皮,压根就不是人!”太湖来不及喘息就先啐了一大口。

    “是陈氏?”灵璧上前两步,一壁帮她顺气一壁问道。

    “不是他们还能是谁!”太湖立了眉头:“恶人先告状,那些个天打雷劈五鬼分尸的畜生,竟敢一状告到族里头,说是黄泥塘在陈大伯手里出了这样大的祸事,要叫他偿命!”

    偿命?

    这人都已经去了,还拿甚的偿?

    灵璧同桑硕面面相觑。

    “曼卿妹妹!”脑子根本转不过弯儿来,又还未见人先闻其声。

    是芙蓉。

    灵璧看了眼桑硕同太湖,人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心里更是惴惴,脚步已是迈开了。

    “玉卿姐姐。”一径迎出院门,老远就见她神色不对,脸色煞白煞白的,近看瞳孔,倒像是受了惊吓。

    这又是怎的了?

    快步上前握了她的手,触手冰凉。

    “曼卿,灵璧。”芙蓉攥紧了她的手,脸色惶然:“对过船埠头村来人了,船就停在码头上,说是接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