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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act.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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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ct.11

    天光投射在教堂墙壁的窗户,彩色玻璃拼接成的圣母身上披着溟濛的氤氲,默不作声地注视着房间里正在低头祷告的人们。唱诗班的少年们穿着犹如天使羽毛般洁白的罩袍唱歌,清亮的歌声回荡在神圣的穹顶,传进正在安静聆听的人耳中,心弦也跟着巍巍颤颤起来。

    许多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前排靠中间的那个金发男孩的身上。事实上,在这个孩子刚入学不久,学长们就注意到他的存在了,能不发现吗?他就像是一钵灰豆子里的珍珠,与众不同,熠熠生辉。学长们在私底下口口相传,用尽溢美之词:“有个新来的男孩子真是好看,叫做道林·格雷。”

    在神明纯洁的注视下,学长们窃窃私语起来:

    “传言毫不夸张。”

    “他刚才好像看了我一眼。”

    “上帝真是偏爱于他。”

    很快他们就打听出他的家世来:

    “是克尔索勋爵的外孙。”

    “他的母亲是当年有名的玛格丽特小姐,美丽绝伦。难怪孩子也如此好看。”

    “听说他是玛格丽特小姐与一位平民青年私奔生下的孩子。”

    道林身置流言中心,反倒显得平静。他知道,闲话是无所事事的人的职业。上辈子,他和魔鬼缔约的20年里,他容颜不老、浪迹情场,围绕着他的流言蜚语只有更多。他既没有因为被人过分关注外貌而对自己的脸产生考据之情,也没有变的沉默寡言,依然和颜悦色。

    不管怎样,这里也比外祖父阴森的古堡要好多了,更不必提心吊胆挨鞭笞。

    道林被管他的学长指派送东西给另一位学长,后者抓住道林的手,“别害怕,我只是想认识认识你……”明明这么说,却一副很急切的模样。

    道林在心底翻一个白眼,作为资深浪子,很是鄙视这种不含蓄暧昧的低级调/情手段。

    “我想约你一起去参观下月举办的万国工业博览会。你知道水晶宫吗?已经建成了,非常恢宏美丽。”

    道林只能歉意的说,“我知道,很抱歉,可我已经同别人约好了。”

    道林其实是并不介意和男人睡觉的,只要能爽到男女都无所谓,但往往不会确立恋爱关系,大家当做朋友来往,偶尔相互纾解下欲/望,倒总是能持续的比较长久。不过,虽然男人也可以,但是道林并不喜欢被动地接受。

    5月1日。

    维多利亚女王在水晶宫正式宣布伦敦万国工业博览会开始。

    由空心钢材和玻璃搭建成的拱顶建筑明亮宽敞,各种肤色各种语言的人自世界各个国家而来,在各自的展区展览商品。穿过罗马浅浮雕高柱,你可以看到拜占庭式建筑,再往前走几步,壮观的埃及法老墓展品则铺陈在你眼前。棕榈,鲜花,旗帜围绕。土耳其的水烟袋、骆驼背鞍和手织毯子;中国的瓷器、刺绣和绸缎;印度的首饰、纱丽和香辛料;还有各种最尖端科技的展示,蒸汽机,织布机,印刷机……叫人看的目不暇接。

    在这里你可以看到各种奇装异服的人们,所以一个戴着面具的少年也不会如何引人注目。

    “放在一百年前,你根本无法想象世界会变成这个模样,科技能发展到这样的地步。”迪昂唏嘘说着,太阳快要落山了他才敢出来,裹了一层又一层的黑布,遮住全身上下所有的皮肤,只露出一双眼睛,还撑了一把大黑伞,依然感觉浑身烧灼的难受。

    埃里克盯着水晶宫的穹顶看得入神,听见他说话,转头看他,“你在冒烟。”

    “明显吗?”

    “你不怕被晒死吗?”埃里克问。

    “放心,顶多被晒成尸干,这样勉强撑得住,晚上多喝点血补补就好了。”迪昂坚持着说,“快快,快往前走,都快散场了,天完全黑下来就要关门了。趁着白天和黑暗的间隙的这一小段时间,我可得多看看。”

    这趟旅程其实是迪昂主动发起的,他不得不带上埃里克的,因为一只吸血鬼无法单独过海,需得有人押送装着自己和故乡泥土的棺材才能平安准时抵达英国。不过迪昂也知道英国对埃里克有点特殊意义,“别说我了,你不要顺路去找你的小玛琪吗?”

    埃里克抿了抿嘴唇,硬邦邦地说,“我现在的音乐水准还不高足够,我和她约好了要成为一个音乐家。”

    “真的不去看看她吗?”迪昂又一次问。

    记忆栩栩如生地浮现,埃里克想起那张美丽的小脸来,还是会禁不住地耳根发红。时至今日,对他递出善意的人也不止他的小玛琪,埃里克也感激肖邦老师和迪昂老师——尽管他平日不会称这家伙作老师使他得意洋洋——可是,对他来说小玛琪依然是不同的,他太多次从死亡边缘逃脱出来,就是因为想到他们的约定,想到小玛琪对他说,“你会成为一个音乐家的。”

    “小姑娘十几岁就可以出嫁了,你要去的晚了,她都嫁人了。”迪昂说,“你该回去找一找。”

    埃里克被说的心烦意乱、四肢发麻,他捏了捏拳头,指尖触到汗涔涔的手心,心想,即便不正式出现在玛琪面前,能偷偷地看看玛琪现在长成什么样子也好。

    埃里克并不知道此时他的小玛琪现在就和他站在同一片天花板下面。

    道林流连在中国展区,依依不舍地看一幅屏风,洁白的丝绸上绣着一只开屏孔雀,精致到每一丝翎羽都仿佛发光,华美绝伦。

    可惜买不起。

    道林是同他室友查理一起来的,同行的还有他的伯伯一家,达尔文先生,以及达尔文先生的妻子和一双女儿。达尔文先生是个年过四十的中年男人,发际线退化严重,身材略显臃肿,一路牵着自己的小女儿,掏钱给她们买新鲜玩意儿,不过他自己只对矿石、种子什么的感兴趣。怎么看都只是一个循规蹈矩、性格温和的居家大叔,他看上去适合围个小碎花的围裙浇水养花,半点也看不出他后来敢质疑权威提出新理论。

    道林看着达尔文先生宠爱他的孩子的样子,不由地晃了晃神,他想,如果自己的父母也活着的话是不是也能过上这样的生活呢?即使他重生了一回,依然也没有父母疼爱的童年。

    回过神,道林问魔鬼,“达尔文先生的灵魂也是应当很有价值吧?”

    “是。”魔鬼这回也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可他也不信上帝。”

    道林想了想,看了看达尔文先生蹭亮的头顶心,在心中哀叹,大多数的天才都其貌不扬,如肖邦先生那般俊美又有才华的实在太难找了。如果到时候他难得的又遇见一个有价值的灵魂,可对方生的太丑呢?

    那我绝对是下不了口的。道林信誓旦旦地想。

    迪昂逛着逛着突然想到,“这样的盛会全国人民大概都要来参观吧,说不定你的小玛琪现在就和你呼吸着同一房间的空气呢。”

    埃里克虽然没有接话,但也忍不住用视线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起来,每一个经过金发少女都会诶注意一下。

    达尔文先生的小女儿安妮奶声奶气地和道林说,“你看,那边有一个带面具的大哥哥!好有趣哦。”

    道林把她抱起来,顺着她小爪子指着的方向看过去,瞧见一个大概十七八岁的少年,身材矫健颀长,右脸上扣着瓷白色的面具遮住右眼周围,黑色头发往后梳到发亮,侧脸线条瞧上去坚毅锋韧,对方没有在注意自己这边,似乎是在看身边路过的一个少女。不过他同伴的那个用黑布把自己裹的像木乃伊一样的家伙倒是发现自己的注目,眼底流露出惊艳的神色。

    道林转身面向他们最近的摊位,拿起一面粘着华丽鸟羽的印第安风格的木质面具,往脸上戴,再转头对安妮作凶般嗷呜一声,把安妮逗得咯咯笑了起来。

    埃里克感觉到刚才有谁在看自己,他环视四周。

    迪昂喟叹似的说,“我刚才看到一个美少年,真是太好看了。”

    埃里克并不感兴趣,他觉得眼皮直跳,有什么预感将将出现,又从手心滑走总也抓不住。

    “真的很好看,你要不要看一眼,刚刚走过去吧。”

    埃里克回过头,不知为何,他一眼就在人群中发现了抱着小女孩的少年,只是少年背对着自己,他只看见了少年在阳光下灿灿发光的柔顺的金发。有那么一瞬间埃里克忽然有种想冲上去抓住他的冲动,但又被自己熄灭。在心底嗤笑自己是不是思念地疯了,居然连一个男孩子也可以误认成他的小玛琪。

    一个月后。

    埃里克凭借着一直牢记于心的记忆找到了一家酒馆——当初马戏团就是在这附近落脚的。埃里克一走进这家酒馆,扑面而来就是熏人的酒味,柜台后面酒桶身材的老板正在上上下下地忙活着,老板满身肥肉,脸上的不均匀的晒红,大大的酒糟鼻。

    对,对,就是这里。埃里克难得有点兴奋起来,甚至撇开迪昂,大步大步地走到柜台前,开门见山地将一把金币放在了老板面前,“我可以向你打听一下附近的事吗?”

    老板的眼睛闪烁着金子的光芒,“你算是找对人了。要打听什么?方圆十里还没有我不知道的!”

    “我……”埃里克停顿片刻,“我的一个朋友,要找一个女孩,应该是贵族家的小姐,叫做玛琪。”

    “玛琪?”老板露出茫然的表情,低头思索起来,“玛琪……玛琪……”

    埃里克补充说,“她的头发是金色的,眼睛是蓝色的。”

    “等等,好像有点印象,你再让我想想……”他想了好半天,恍然大悟似的脱口而出,“我记起来了,克尔索勋爵家的女儿!玛琪,就是玛格丽特!”

    埃里克深呼吸,“那位克尔索勋爵家在哪?”

    老板却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提出了问题,“你找玛格丽特小姐?”

    埃里克点头。

    老板露出痛惜的表情,“可是玛格丽特小姐已经死了很多年了。”他摇着头,“真是可怜,她死的时候还那样年轻。”

    “玛琪已经死了。”

    ——这句话像是一个炮弹猝不及防的在脑袋里轰然炸开,埃里克脸色苍白,双耳嗡嗡作响。

    “她是怎么死的?”

    “被克尔索勋爵害死的……”

    “请别说下去了。”迪昂上前对老板说,“让他冷静一下。”

    老板却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看热闹不嫌大似的说,“角落里喝的烂醉那个就是克尔索勋爵了。”

    趴在角落喝的醉醺醺的老者也抬起头,他隐约听到有人在讨论“玛琪”悠悠地转醒过来,重影模糊的视线里,有个黑影出现,好像有谁在问他,“……你知道玛琪是怎么死的吗……”

    说到这个克尔索勋爵就来气,“她自作自受死的!”

    “那她做了什么呢?”

    克尔索勋爵叫嚷起来,“她不听、嗝、不听我的话!难道不该、该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