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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十七、堕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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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接受渊雅的邀请成为秋官府一名普通朝士前,凌纾自然有问过其原因。“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呢?”不是看她各种不顺眼的么?她可没忘记他给予的那个“平凡又没才能”的评价。

    原本以为凭他那个叛逆期未完结的性子是等不来回复的,却没想到对方在想了半天以后,给了她个令人绝倒的答案。

    渊雅:“因为你心理承受能力够强,人又还不算笨,这样好用的劳力干嘛不招来供我使唤?!”

    凌纾:“……”她想拔光他所有的头发!

    秋官朝士的作用在于掌管律法,监督诸官吏的行为,这对凌纾来说简直犹如雪中送炭。她现在恨不得把柳国那脑残的自我矛盾的律法全数啃进肚子里好好消化!那宗人口失踪案最后的判决总是令她如鲠在喉,不满于那堂而皇之的理由,却没有能力去改变。就像案件里那些死去的平民一样,他们多是无依无靠的孤家寡人,就算失踪了、死去了也没有人会在意,更不用说为之伸冤。

    这让凌纾心里非常难受,律法面前不是人人平等么?可实际上就是这样的平等法?!有权有势者安享太平盛世,就连遇到危险了,也会比平民拥有更大的生机;而什么都没有的平民,本就处于弱势,要是国家、律法再不保护他们,他们又该去信赖什么?!

    陆峰那个可恶的家伙,凌纾有时想要和他讲清这个中道理,却总会被轻描淡写地婉言推回,令她气结之余又不解万分。

    为什么呢,为什么总有种对方在抗拒改变的感觉呢?

    ******

    六年后。

    秋官府同所有高级官阶办公府邸一样,坐落在海拔略低于王宫的内朝之中。若从半敞着木窗的房间中往外望去,时常能看到云海之上恍如仙气般的水雾缭绕,搭配上怪石嶙峋,古松丹霞,让凌纾颇有种身置仙境的错觉。

    走在通向秋官长书房的回廊里,凌纾听到身后有人在唤她。

    “……小司寇、小司寇大人,请止步!”

    她回过头。看清来人,淡淡颔首致意。“知音大人。”

    没错,所谓的小司寇叫的就是凌纾。在短短几年之内,由朝士晋位秋官府次官的小司寇,凌纾这升官速度不可谓不快了。虽则柳国朝中有才干的能人不在少数,但不知为何,人人都各安其职,不管做的好坏,都没有试图往上走的打算。反倒是凌纾这名副其实、新到不行的官场新人,凭着这两年的勤勉实干积累的一些履历,又有刘王这个传说中的大后台,一路顺风顺水地晋升,目前也就仅比秋官长渊雅低一级而已,是实实在在的高级官员之一了。

    面前这位叫住凌纾的人,是司法的知音大人。他急匆匆走到凌纾面前,道:“还是有关那件夺财杀人案的事情,虽然犯人是在乡里被抓获,不过由于案件重大,之前已经送到州司法部门审理了。”

    “嗯,然后呢?审理出了什么问题么?”不然的话他应该也不会这样急急忙忙地跑来找自己了。

    “……是州司法那里的审理结果与深玄郡那里的有一些出入,所以现在只好送到更高一级的行政部门来审理。也就是说,这个案子的最终审判,要交给我们国府的人来进行了!”

    凌纾听罢,关于这宗引起芝草大范围骚动的离奇凶案,自己先前也是有所耳闻的。于是她皱眉道:“这样的案子为何还会审出分歧意见来?”那案犯确凿的罪名够他死一万次了,怎么,难道又是那“惟大辟不用”的论调在作祟吗?!

    知音苦笑,“不止如此,事实上,就连我们司法部门做最终审理的三位大人,也颇为犹豫不绝呢……是个棘手的案子啊!”

    凌纾不置可否的笑笑,关于这案子到底棘不棘手,她才不会直接说出来。于是继续问道:“那么,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得上忙的么?”

    知音连忙点头,“正是,想请小司寇大人帮忙探一探主上的意思——关于这个案子,主上有没有什么指示?”

    “……知音大人,何出此言?”

    “因为,郡司法和州司法给出的最终决断都是大辟,只不过州司法那边并非全数人员同意这个判决。然后到了国府这边,倘若依然判处大辟之刑,那么就真的无法更改了!”

    凌纾挑眉,道:“司法那边尽管按照事实和章程办事便是了,该大辟还是其他……这些不是都有法可依的么?为何还要过问主上的意思?”

    “凌纾大人!”知音有些着急,“您忘了柳国已经有一百二十年不用死刑了么?!如果此次启用了大辟之刑,这意味着什么您知道么?”

    “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死刑从此就要在柳国复活了啊!一旦如此,会在百姓们之中引起很大的恐慌的。”

    凌纾哼了一声,低语:“我倒觉得,放任这种变态杀人犯继续存活于世间,才是真的会在百姓中引起恐慌呢!”眼见知音没听清自己这话而浮起的疑惑之色,凌纾赶在他问出之前道:“好了,就这件事的话,我可以帮忙去询问一下。”

    “不过知音大人……以后这种事情,也可以找大司寇大人帮忙啊,毕竟他和主上的关系更为亲密嘛!”或者自己上报刘王也可以啊!你这样既不自己主动,又略过渊雅来找上我,难道真的要坐实我那和柳国主上关系‘匪浅’的传闻么!

    ……

    待知音走后,凌纾才继续慢慢往书房走去,脑海中一条条地浮现有关这个案子的所有资料。其实狩濑的这个案子,她不仅仅是有所了解而已,相反的,因为某些原因,她知道的非常多。

    犯人本名何趣,人称狩濑。出生于柳国北部的道州,在本次夺财杀人案之前就已于道州、宿州等地留有案底,并且罪状全是杀人。

    在柳国,根据刘王的意向停止死刑以后,对那些犯下重大罪过的犯人,人们起用了被其他国家废除的“黥面”之刑。由于在犯人的脸上刺青来当作刑罚,被通常认为是妨碍犯人重新做人、有违仁道的作法,所以自奏国开始便停止使用本刑。

    但柳国的黥刑又略有不同,王让冬官特别制出一种能随时间的流逝而颜色变淡直至消失的沮墨,前两次犯罪的话就刺在头发能遮掩住的地方。这样只要将头发留长并从此不再犯罪的话,就会有重新做人的一天。一般一次黥刑需要十年的时间来将沮墨完全褪去。但是,对于屡教不改的犯人,第三次开始就会在头发遮不住的地方施刑——狩濑就是这样的人,人们也正是因为他脸上的刺字证实了对方的身份。

    第三次以后,就会先在右边太阳穴施刑,然后在左边太阳穴。再以后,就在右眼下,接着是左眼下面。被处四次黥刑的,那叫做刑尽,司法会对犯人处以四次刺青全部消失为止的徒刑或监|禁。基本上这样一来,没有永恒生命的普通人也算是耗尽一生了。

    凌纾明白刘王这样的用意以及好处,诚然自此以后,柳国的犯罪率戏剧性地降低了许多。被黥面的犯人意外地积极改过,也不会因为面上有字就不被人们接受。但是,不管什么事物都是有两面性的,这黥刑也不例外。上述那些好的方面是针对有意改过的犯人而言的,要知道这世上也还有穷凶极恶,死不悔改的类型!对于变态杀人狂,这样的宽容行得通么?只是徒增伤害罢了……

    回到狩濑的案子,在那三件皆是因为抢夺钱财而发生的杀害事件以后,他又犯了十六件命案!总共二十三个人被他杀害,其中有年仅八岁的孩子,杀人理由只是为了夺走孩子手中的十二文买一杯酒喝;还有年迈的老夫妇,为了十两白银;冬天里一家留守在村上房屋的五口人家,不仅被杀害,那家男主人冻僵的尸体还被横摆在通往其他田地的水洼里当桥用。据说当搜查人员找到那具尸体,见到死者背上凌乱的脚印时,那惨样都令他们忍不住愤怒了!

    最后,狩獭是在芝草附近的一处山道上袭击一对母子,将二人杀害后在抢走他们身上的行李和财物时被闻声赶来的人制服,然后交给了处理罪犯的士师。

    至此才算是真凶落网。

    不是过失杀人,也并非有苦衷的杀人,如狩濑这般不仅随心所欲地杀人还虐尸的,简直是极恶!也正因此,凌纾才会为那三审都搞不定的情况感到不能接受。想来,那些家伙一定又在言左右而顾其他地磨磨唧唧扯点别的东西纠结个没完没了了!

    在同柳国官员打交道的这些年里,凌纾多少也算是了解他们的尿性了——保守畏错,故步自封。因为维持了一百多年的柳国王朝乃是公认的繁盛王朝,开创这局面的刘王乃公认的贤明之王。是以在这样的政绩下,谁敢轻易质疑什么,更遑论去改变什么了!他们或多或少都会有这样的想法,要是改革啊国事啊在自己的手上出了什么错,那岂不是要成为千古罪人了?

    总之一句话,越是长久的治世越是增长了他们盲目保守的特性。凌纾奇怪的是这种现象反倒很少从三公六官长之类的高官身上发现……怪不得,所以说柳国真正的顶梁柱应该是这些人吧!可是他们面对百官的这种不良境况,为何却什么都不说呢?!

    思考无果。凌纾暂且将这个问题丢一边,准备进宫面圣去……

    而实际上呢,司法的三位主审还真如凌纾所想那般,为每一种可能下的决定会产生的后果分析再三,担忧不已。一方面是百姓们呼声极高地表示求判死刑的决心,一方面是大司寇坚决不许动用死刑的宣言,司刑、典刑和司刺三位大人在谈及凌纾时,又不免一叹。

    “……幸好小司寇不是和大司寇站在一边的,不然真的就难办了。”虽然类似六官长的高官可以对判决结果提出异议,但是一般是不能武断地替司法部门决定什么。不过日前,秋官长渊雅就曾闯进这三位的书房里警告似的一发言,声明绝对不允许判处死刑。这令他们非常难办。

    “唉,小司寇大人虽然异常年轻,资历也不太丰富,但行事一贯爽利干脆,也很明事理。请她帮忙的话,应该会有所收获的吧!”

    这一边,凌纾不知道他人是怎样评价她的。她站在刘王书房外,等待着对方的传召。书房里,陆峰似乎正在和他的那几个黄金搭档臣子商议什么。

    凌纾微阖着双目静静梳理事件的起因经过,想起知音那时犹豫不决、仿佛真的遇见了天大难题的脸,她心情有些烦躁又有些抑郁。知道自己是因此想起好多年前的事了,会过分关注狩濑案件的原因也和当年那事有关,那件令凌纾决意正式踏进这复杂官场的事。六年的执法生涯,也算是遇到过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案件,但她一直没遇到过,与当年那事同种性质的案子。直到狩濑案的出现……

    凌纾不知道自己的心态是否正确,仿佛她为官执法,就是为了等待那相似的事件出现一样。可是就算出现了又怎么样呢?她到底是想看看这一次的刘王会不会做出与上次相同的决定呢,还是想在审判者做了错误的决策时有能力去改变错误?抑或是单纯地为了公正本身……想给予更多的公正,想要让更多的人、不管是被告方还是受害方,都能得到更多的平等。

    好在她的优点之一就是目标明晰,内心坚定。所以即便是这么久以来首次这般自我追问探寻的过程,凌纾也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清醒过来。然而,当她终于得以受召觐见、却一肚子腹稿都没有用上时,这份坦然的镇定,就大半化为了无法隐忍的怒意。

    “……怎么又是那句‘交给司法处理吧’?!我说,你就算要敷衍我好歹也换换句式吧?”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愤怒的影响之下,凌纾就算面对身为“刘王”的陆峰,也无法像过去那样,保持温和平静,礼数周全。

    “不是一直都是这样默认的么?”

    凌纾说道:“司法那边都过来反应了,因为你曾经说过的‘惟大辟不用’,所以即便做出最终决定的是他们,也根本没什么回寰的余地。所以希望你能有所明示!”

    刘王微不可闻地一叹,“都说了交给司法处理,那么司法的决断就会是最终定论。还有什么好说的?”

    听了这事不关己意味十足的话,凌纾心里更加焦怒。“你就一定要这样做出一副毫不关心的样子吗?承认自己当年的决定有错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

    “……当年的决定有错?”

    “难道不是?你不是因为终于发现过去那句‘惟大辟不用’过于绝对,但又不好亲自推翻这已成定性的话,所以才干脆不管不顾交给官员自己处理么?”

    看着凌纾因为愤怒而越加明亮的眼神,陆峰沉着道:“你错了,其实我并不认为自己那时那句话有错。直到现在也不认为有错……”

    “要知道,徒刑是对犯人的一种惩罚,同时也是让犯人认识到自身的罪过、使其改过自新的一种手段。所以重点在于教化!既然这样,死刑就根本达不到教化的目的。”

    “教化?你别什么都打着教化的名号,这世上也有那种不受教化、无可救药的人存在的。就像六年前那些谋财害命的州官们,我这些年有机会都有去了解他们在受刑期间的状况。结果呢,根本就是不知悔改,白白花了国家和纳税人的钱供他们吃牢饭。对于情况差不多、不,是更严重的狩濑,你还指望能被教化?”

    “没给他机会你怎知他不能教化?没给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就这样判处死刑难道就对了么?”

    “如芳国峯王那般,百姓只有一点点小错就抓去砍头,这样就对么?再说我们那个世界,中国古代,秦始皇那般残暴最终不也被推翻,而秦皇之后的历代君王均推崇仁政,这是为何?说明这是才最佳的治国手段……”

    “等等,你到底在说什么!”凌纾几乎要目瞪口呆了。“你是不是把什么概念给搞混了?给罪大恶极的人判处死刑就等于暴|政了?你怎么能这样混为一谈?”她闭了闭眼,克制自己和缓下语气,“我大概知道的,你想要国家既有法度又有仁政,可是仁政不代表杜绝杀生!你看,秦皇暴戮,同样一统七国成就霸业:孔孟推仁,却一生游说各国不得重用。那些君王表面上是一副恭谦听从教化的样子,实际上又有几个人真正采用了那些条款?这说明了那些东西只能做个参考罢了,再不好听一点,就是用来招揽民心博取善名的工具!身为一个王者,理当根据本国实况确立自己的治国理念,怎能被一些几千年前的东西牵着鼻子走……陆峰,你该不会上辈子浸淫那些诸子学说太多反而和现实社会脱节了吧!”

    “——凌纾!”一直温吞如水,平静又漫不经心的刘王微怒了,那愠怒的表情下却混合着奇怪的不耐和隐隐的疲惫,“你搞清楚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孤并不需要说教!”

    “我”变成了“孤”,不需要说教……虽然从未抱有这种自不量力的想法过,但凌纾在那一刹那间依然感觉到一种心被冰凌戳过的难受,冷而疼痛。仿佛有种什么东西把维系在二人之间的平衡和默契给打破,使那一直以来保持良好的假象尽数褪去。

    原来,她一直以来,并没有如自己认为那般,了解过这个人……就算同为穿越者的身份让她侥幸蒙受了一份他的照顾,自己也不应该忘了,他是王,是在柳国治世百年的王。哪怕他的表象再温和再无害,那也仅仅是表象罢了。一旦触及到他身为王的尊严,那后果想必也是不堪设想的。

    凌纾低下头,握紧拳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既然立场已与过去不同,那她还有什么好说呢?此时的她,满心占据着被狠狠打击过后的失落和难堪,没有意识到,那一瞬间陆峰脸上呈现出来的神情到底意味着什么。

    直到多年以后,凌纾才回味过来,原来自己那时就已察觉到他的倦怠和堕心……

    此时书房的大门又被突然地打开,凌纾一惊,回头一看,是本该在上一场议会结束后回去的渊雅走了进来。

    许是因为渊雅的出现而打断了方才令人难以忍受的气氛,又许是凌纾那错愕又难堪的样子令陆峰终究不忍,只见他又恢复了温和的模样,轻轻道:“好了,现在你我也不用在治国上较真,那根本是你从未涉及过的领域。现在还是把眼下的案子处理好比较重要……”

    “我还是那句话,即便是死刑也不能阻止犯罪。这事交由司法部门决断,你若真有意见,不妨找他们谈谈去。”

    “……”渊雅看了看自己的父亲,又看了看沉默不语的凌纾,他眸中闪过一丝复杂莫名的情绪。道:“凌纾,你这是在做什么?身为秋官府小司寇这样来主上面前吵闹像话吗?简直有失你往日的分寸!而且我也已经交代下去了,绝对不允许判死刑。”

    “要知道,用刑,是为了无刑。刑罚的目的并不是惩罚犯人,而是为了将来有一天能够不用刑罚来解决问题。等到将来不用刑罚而天下也能够长治久安,犯罪分子减少时,刑罚也就没有必要了。这无疑是一个国家最理想的状态。长久以来,柳国为了这个理想一直走到了现在,难道你是想毁掉它吗?(注1)”

    这话说的实在有点重。凌纾抬头,直视过去。“……我知道你这样坚持不用大辟到底是为了什么。还有,我觉得你的话,简直是、不可理喻。”

    说完,不管渊雅那一瞬间是震惊还是暴怒的表情,她转头定定地看向陆峰,沉默了片刻,缓缓道:“就算你不让我说……我还是想说最后一句,现在的你,简直是在否定自己曾经建立起来的、真正正确的东西。”

    一百二十年安稳治世,已经让他没有勇气去质疑曾经贯行的旧法到底偏移在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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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这句话是渊雅自己在原文里说过的,这里引用进来代表他的观点。

    以及,有关于黥面那一段,也来自原文描述,仅作小部分删改,特此说明。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落照之狱》篇剧情跟进。

    那个,俺本周分析和有机半期考试,比较重要……于是接下来到周末为止都木有更新了。唔,之前好几天没更也是,啃书去鸟~~

    【乃们可以从这更新时间看出俺是怎么码出这不容易的一章的= =】

    头好痛眼睛好酸,也不知道这重要的转折章有木有逻辑错误。大家帮忙看着吧,要是有的话尽管提出来我周末回来再改~~~爱你们!!!群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