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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漂泊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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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丹邱子沉吟片刻,向夫人道:“此事事关贫道恩师玉阳真人,若果真恩师当年曾许此事,贫道为人之徒,自是不能弃恩师的信义于不顾。恩师正在玉泉山中闭关修行,贫道即刻便赴玉泉山面见恩师,询问恩师当如何处置此女。”

    “道长走后,这妖孽是否还会作祟?”夫人对神鬼之说颇为信服,因此心中很是胆怯。

    “夫人放心,贫道刚才以用火御寒冰阵让妖孽元气大伤,她法力尽失已无法作祟,请夫人将此二人关押几日,等候贫道的消息。”

    丹邱子带着两个道姑匆匆而去,长生和赵大玲被关进了内院的柴房里,柴房外还贴满了丹邱子留下的道符。内院的柴房比较大,堆着一些杂物,中间被一道木栅栏隔开成两间屋子,只能通过栅栏的缝隙看到旁边的情况。门口守着两个仆妇,定时会打开柴门放他们出去方便。

    赵大玲倚靠着栅栏,坐在地上。长生将一小罐水从栅栏的空隙间伸到赵大玲的嘴边,轻声道:“喝点水儿吧。”

    赵大玲想抬手去接水罐,举到半空却又无力地落下来,丹邱子的火御寒冰阵确实让她伤了元气,那种感觉好像是回到了刚穿到这个异世的第一个月,浑身无力,动作僵缓,大脑支配起手脚来都觉得力不从心,比如说想抬起手来,大脑的命令发出了,真正传达到手部却需要一个过程。当时她还以为是因为自己受了鞭伤,又落水感染了风寒。现在想来,其实是灵魂和身体还没有充分契合,所以会产生支配上的困难。就像此刻一样,她连一个水罐都无法举起来,只能凑头过去,就着长生的手从水罐里喝水,长生随着她吞咽的动作,小心地抬起水罐,待她喝完水,又用衣袖沾了沾她唇角的水渍,细致又体贴。

    柴房前,不时有人影晃悠,跟看动物一样从门缝里对着他们两个人指指点点,“快看啊,这个女的是个妖精,谁知道是狐狸精,还是黄鼠狼精。那个男的是顾绍恒。你听说过这个名字吧,那可是京城里出名的人物,几年前还被圣上钦点为探花呢,据说是本朝最年轻的探花郎。”

    “别胡扯了,探花能到咱们府里做下人?”

    “以前是探花,还做了翰林院的编修,后来他爹犯了事儿,死在大牢里了,他被贬为官奴,进了楚馆。”

    旁边的人啧啧称奇,“好好的一个探花郎做了相公,他爹可是当朝的一品大员啊,这脸丢到姥姥家去了。”

    “可不是,人家的儿子光宗耀祖,他可是把他们家老祖宗的脸都丢光了,他爹要是知道了还不得从棺材里跳出来!”

    赵大玲听着他们说长生的身世,比自己被火烤还难受,冲着门外喊道:“哪个不怕死的进来,本大仙儿今天还没吸人血呢!”

    柴房外的人一哄而散,连看守的仆妇都吓得躲得远远的。终于清静了,赵大玲轻声向长生道:“是我连累你了。”她的声音因烟熏火烤还有些沙哑,好像粗粝的砂纸。

    长生摇头,“别这么说,我这条命都是你救的。”这个女孩一直在用自己柔弱的肩膀来保护他。从最初替他医治满身的伤痕到后来一次次地维护他脆弱的尊严。就在刚才,她还不顾自己的名声喝退了羞辱他的人。他无以为报,即便搭上他这条命和所有的一切,他都会义无反顾地救她。

    赵大玲难过得说不出话来,她知道长生在人前承认自己是顾绍恒需要多大的勇气,他一直不肯说出自己的名字,由着赵大玲随口叫他“长生”,是为了埋葬不堪回首的过去,为了父母的名字不因他而被提起。如今为了救她,他不得不将自己所有的伤痛和屈辱都示于人前。

    柴房门口响起大柱子带着哭腔的声音,“姐,长生哥。”

    赵大玲费力地抬头看去,是大柱子在外面扒着门缝,小黑脸上满是泪痕,“姐,娘被她们看住了,不让她来看你。娘让我给你们送吃的过来,还有几件衣服。”说着,大柱子将几件衣服和一个油纸包从柴门底下较宽的门缝中塞了进来。

    长生过去拿过来油纸包和衣服,隔着门向大柱子道:“好了,柱子,回去吧,好好照顾你娘。告诉你娘,你姐不会有事儿的,让她不用担心。”长生忽然顿住,从门缝看过去,大柱子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柱子,谁打你了?”

    大柱子努力将脸凑到门缝处,也只挤进来一个鼻子,“姐,他们说你是妖精,是狐狸精变的。我跟他们打架来着,他们凭什么这么说你?”

    赵大玲一阵心酸,“柱子,姐姐不是妖精,他们瞎说的。下次有人再这么说,你别理他们,也千万别跟人打架,你小,姐姐怕你吃亏。”

    大柱子握紧了小拳头,“我不怕他们,谁敢说你,我就打谁,我打不过,还有铁蛋和二牛呢,他们几个也都相信你不是妖精,胖虎也挠了外院一个小厮满脸花,胖虎可厉害了,特意没剪指甲,谁说你和长生哥的坏话,他就挠谁。”

    没想到几个孩子这么护着她,让赵大玲鼻子酸酸的,“告诉他们几个也别打架了,姐姐只是一时被人冤枉,过几天就能出去。你也早点儿回去吧,别让娘再担心你。”

    “那我先走了,我看我姐没什么精神,劳烦长生哥照顾我姐,等你们出来了,我好好谢你。”大柱子跟小大人一样将姐姐托付给长生。

    长生郑重地点头,丝毫没有对着小孩子的敷衍,而是将大柱子当做一个成年人来对待,“放心吧。我一定照顾好她。”

    大柱子依依不舍,忽然又想起来一件事儿,“长生哥,你的阳气还有不?”

    “什么?”长生一时没听明白。

    “他们都说我姐吸了你的阳气,我姐身子弱,你就给她吸点儿,你缺啥,我回头带给你。”大柱子困惑地挠挠脑袋,“对了,‘阳气’是啥?我回去问问我娘,怎么给你们带过来。”

    长生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尴尬得不知说什么好。赵大玲更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捶地道:“柱子,可不许瞎说,那是那些人骂姐姐和你长生哥呢,都是混话,千万别在娘跟前提这个。”

    送走了一步三回头的大柱子。柴房里安静得落针可闻。赵大玲臊眉耷眼地坐在地上,脑袋扎在胸前。谁承想竟然传出这样的传闻来,说她是妖精也就罢了,怎么连吸男人阳气的段子都编出来了,快赶上《聊斋志异》了,高手在民间啊,这府里的人不去写话本子都可惜。

    长生拿着油纸包和衣服回到栅栏边,将赵大玲的衣服从栅栏的缝隙里塞过去,又将油纸包一层层打来,拿出一个白面馒头,举着问赵大玲,“饿了吧,吃点儿吗?”

    赵大玲摇头,哪里还有胃口吃饭。长生沉默了一下,方轻声劝道:“别把那些人的话放在心上。你说过的,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

    身体上的病弱无力让一向乐天的赵大玲也有些脆弱,她吸吸鼻子,“我不是狐狸精,也不是什么黄鼠狼精。”

    一只手从栅栏的空隙间伸过来,握住了她的手,那个人的声音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我知道。”

    他的手修长有力,指间传过来的温暖,迅速传到心田,这是长生第一次主动握她的手,赵大玲鼓足勇气,“如果,我说不是赵大玲,你会感到害怕吗?”

    握着她的手紧了紧,长生的声音清越却异常地坚定,“不管你是谁,我都不会感到害怕。”

    漂泊已久的心找到了停靠的港湾,旁边的这个人让赵大玲无比的信任,有一种可以将性命都放心地交到他手里的感觉,她也握紧长生的手,决心不再隐瞒。她用沙哑的声音向他诉说自己的来历,“我叫颜粼睿,我不是这里的人,而是异世的一缕游魂。我在我的时空里遇到了意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变成了御史府里的扫地丫头赵大玲。当时,赵大玲因为冲撞了二小姐,被夫人下令打了鞭子,她一时想不开跳了莲花池,被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没气儿了,结果我从她的身上醒了过来。是颜粼睿的魂魄附在了赵大玲的身上,所以那个道姑说得没错,赵大玲已经魂归地府,而我只是披着她的皮囊。

    我作为颜粼睿的时候,所处的那个时空跟这里不一样。在我所知的历史里,当年刘邦项羽楚汉之争,是项羽于垓下落败,自刎于乌江。刘邦建立了汉朝。历史从这里分叉了,所以我的时空与这里的时空完全是不一样的走向。我的时空距离楚汉之争大约有两千多年,而你说过现在的大周朝离楚汉之争有近一千三百年。所以你看,我们之间不但历史不同,还隔了近千年的时光。

    我向你说过的那些诗句、对联还有那些武侠故事都是确实存在于我们那个时空的,我告诉你是我爹告诉我,或者是话本子上看的,其实哪有什么话本子,我也没见过赵大玲的爹赵友贵。对不起骗了你,因为我作为一个异世的游魂,对这个时空一无所知,我害怕被人当做怪物,所以不敢向任何人说出实情,我还骗了赵大玲的娘和她弟弟,让他们以为我是赵大玲。其实我不是,真正的赵大玲已经死在了莲池中,我顶替了她的身份,但我不是成心骗他们的,一来我怕他们知道实情会悲伤难过,二来,事情已然如此,我死也换不回他们的赵大玲。所以,我一直瞒着他们,只希望通过我的努力可以代替赵大玲照顾他们,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赵大玲断断续续地将自己的穿越讲给长生听。长生一直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虽然他惊讶于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但是心底点点滴滴的疑惑终于得到答案,长生反而坦然,

    赵大玲筋疲力尽地将头靠在离长生最近的栅栏上。她已将自己所有的秘密都呈现在他面前,心中有种从未有过的轻松之感,这么久以来,她一直一个人守着这个秘密,如今终于有人跟她一起分担。但是她还是禁不住有些忐忑,这么离奇的事儿他能接受吗?“长生,”她轻唤他的名字,“你会觉得我是个怪物吗?”

    “不,你不是。”长生的声音近在耳边,“对我而言,你是颜粼睿也好,是赵大玲也罢,你就是你,无人可以替代。”

    赵大玲放下心来,微笑道:“说起来,老天对我还算不错,虽然让我漂泊异世,又给我安排了这么一个扫地丫头的身份,但却让我有了友贵家的和大柱子那样的亲人,还让我遇见了你。”

    长生面色一红,感觉心脏都漏跳了几拍。昏暗湿冷的柴房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温暖。两个漂泊的灵魂碰到了一起,凡尘俗世中的伤痛困苦都不再难熬,因为知道有一个人,他/她了解你内心深处最黑暗的恐惧,见证了你最无助的痛苦和绝望,却一直陪伴在你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