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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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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半夜的,永寿宫里的太后本已歇下了,结果愣是被惠昭宫传来的消息给激的醒了过来,发了好一通脾气,还险些晕厥过去,好在芬箬姑姑手持着鎏金博山香炉时不时的往太后跟前凑一凑,沉水香的气味袅袅散开,淡然庸醇,总算叫太后缓过一口子气来。

    蕊乔到的时候,永寿宫里已经乌泱泱的跪了一地的人。

    六根通臂巨烛金黄色的火焰之下,每个人脸上的神色都是诚惶诚恐。

    未得太后的旨意,蕊乔不得擅自进殿,唯有请海大寿先行通传。

    这是宫里的规矩。

    天大的事,主子是主子,奴才是奴才,尊卑有别。

    海大寿当即便神色匆匆的进去了,步伐却是稳健,同芬箬姑姑略一颔首,躬身声:“回太后的话,皇后跟前的大丫头到了。”

    太后揉着太阳穴道:“赶紧的,快把她叫进来吧,皇后今儿个不在,就当哀家受罪,替她揽了这份差事,让她当着哀家的面把事儿给我说清楚咯,大家伙也好早些安下,最重要是不能任由人在宫里死的不明不白。”

    “是!”海大寿麻溜的出去把蕊乔给领了进来。

    蕊乔低眉顺目,直走到太后跟前,跪在太后下手的第一排,宫人首当其冲的第一个,行了个正儿八经的大礼后,清了清喉咙道:“长乐宫蕊乔见过皇太后,祝皇太后万福金安。”

    皇太后点了点头:“蕊乔……哀家记得——皇后跟前那个老姑娘嚒!进宫也有好些个年头了吧?!哀家从前在皇后那里见过几次,瞧着眼熟。”

    “……多……谢皇太后。”蕊乔答得磕磕巴巴,真是!什么叫老姑娘呀,皇太后这是当头先给她来了一棒子,让她知道皇后不在,她无人撑腰,在永寿宫里就得以皇太后的旨意为尊。可心里头这么想,嘴上却不能说出来,头也不敢抬。

    “说吧!”太后挺了挺背脊,强打起精神,不单是对着蕊乔,更是对着所有人道:“都是怎么回事儿,这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哀家就是想不明白,你们大家都在这儿,有哀家派出去的,也有皇后手下派出去的,照理说都是自己人,这惠妃怎么就愣生生的在哀家的眼皮子底下没了?而且还是一尸两命!”

    所有人都吓得不敢吱声,额头抵在地上。

    皇太后把手探向不远处的茶盏,芬箬眼明手快,赶紧送到了太后手里,太后抿了口茶,压着怒气道:“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皇帝要怎么像臣工们交代?哀家身处后廷更是没法向臣工们交代。此事交给内侍监已是不妥,皇帝便派了刑部的人去查,可在刑部的人查出个丁卯来之前,哀家先给你们一个机会,你们之中若有谁知道些什么,不妨早早的说出来,否则——这其中的厉害你们可担当的起吗?”

    此言一出,本来就诚惶诚恐的宫人们更加抖如筛糠。

    “奴婢……”蕊乔欲言又止,总不能对皇太后说自己其实什么都不知道吧?

    她虽是伏地叩首,眼角却还是瞥见了那人袍角的缂丝海水江崖绣,心里免不了一抖。

    其实海大寿前来传旨,她就知道今天必定会在这里与那人撞见,她也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真到了节骨眼上,还是有一些紧张。

    所幸海大寿想要巴结她这个大宫女很久了,开口解围道:“太后,老奴斗胆,老奴在来的路上已经把消息告诉蕊乔姑姑了,蕊乔姑姑也是吃了一惊,要不是老奴,姑姑恐怕至今还不知道出了这档子事呢。”

    太后居高临下的蔑视着她,‘哼’了一声道:“瞧你办的什么好差事,连主子究竟怎么了也不晓得,还要皇帝身边的人给你通传,莫不是皇后那里呆久了……”

    后面的话不消说,也不能让太后说出来,做奴才的若是让主子把后面的话说出来了,那就彻底的玩完了。

    蕊乔很有自知之明,忙解释道:“太后恕罪,奴婢不敢,还望太后明察,惠主子宫里头,除了几位常在太后和万岁爷身边走动的常侍大人们,往日里只有宫婢和另外几位娘娘出入,连惠主子的娘家人也很少来,就怕主子头几个月里胎不安稳,另外奴才每天夜里还安排六个女官在帐内值下,上半夜三个,后半夜三个,以防娘娘夜里身体不适或有什么需索的,也好有个称心的人照应。日头里,奴婢更是每日都在惠昭宫,娘娘的吃食都是由奴才一一经手,先试过,才请娘娘食用的。至于……”

    话还没说完,就被太后打断。

    “那……照你的意思……”太后顿了一顿,“你的安排岂不是天衣无缝?”

    “奴婢不敢妄言。想来今日既是出了这样的事,必定是奴才哪里有做的不周到的地方。”蕊乔谦卑道。

    “那今晚上值夜的是哪六个人,赶紧起出来给哀家瞧瞧。”

    匍匐在地的六个宫女便一起出列,跪在了蕊乔的身后。

    蕊乔道:“奴才上半夜安排的是蓉玉姑姑,和长乐宫的木槿,惠昭宫的铃兰。下半夜安排的是蓉馨姑姑,和长乐宫的海棠,惠昭宫的广兰。”

    皇太后微一点头,知道她这么安排的道理,每三个人里,一个是永寿宫出去的,一个是长乐宫出去的,一个是惠昭宫的。说穿了都是自己人,互相合作,其实又可以互相监督。

    皇太后道:“既然如此,蓉玉和蓉馨你们来说说当时的情况,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两人对视一眼,蓉玉先开口道:“回禀太后,傍晚用了膳食,娘娘精神头还好的很,嚷嚷着老睡着总也没意思。奴才们还打趣说,要是夜里头娘娘不肯睡,改明儿小皇子或者小公主生出来可是个夜猫子。娘娘听了心情极好,就睡下了。之后快到后半夜,奴婢几个正要轮值,就是蓉馨过来的当口——”

    接下去轮到蓉馨说:“奴婢到的时候就听到娘娘的帐子里有微微的呻吟,奴婢觉得奇怪,便和荣馨掀开帐子一瞧,娘娘的脸红的紧,像被什么东西给勒住脖子,奴才们便赶紧解开了娘娘中衣上的盘扣,怕耽误了娘娘吸气,可一看才知道,娘娘不止脸红,脖子也红,脖子下边儿的……皮肤也红。奴婢们当时一下就慌了,赶忙着了太医过来。”

    蓉玉继续道:“虽说宫门下了钥,可托太后和皇后的关照,太医院每日都有一名太医在内侍监当值待命。所以周太医很快就到了,一见着娘娘就说,娘娘的脉象时断时续,是呼吸不稳的征兆,奴婢们吓坏了,周太医还说娘娘中了毒,才说了这两句话,娘娘那头就不行了,一眨眼的功夫,我们都还没来得及通知蕊乔姑姑。”

    “说来也是奴婢有罪,奴婢应该夜里也陪着。”蕊乔自责道。

    “那倒也不能怪你。”太后终于脸色稍霁,“这种事日防夜防,谁也没法预料到,更何况白日里你也一直盯着,夜里要是再休息不好,阖宫那些琐碎的事也没个人料理。哀家也不是不通人情的,知道你们当差辛苦,那些事儿别瞧着都十分琐碎,可桩桩件件垒在一起也够叫人头疼的。”说完,太后问蕊乔,“那你倒是和哀家说说,你可有什么想头?”

    蕊乔跪的稳稳的,答道:“回太后的话,娘娘有了身子以后,害喜的厉害,前几日想吃海菜,愣是叫御膳房给拦住了,换了别的菜式,后来还问奴婢要过肉铺蜜饯之类的,这些递上去的果子虽是小东西,可也都经过太医们查验,想必太医院有记录。因此要说娘娘是中毒,奴婢真是不解。”

    “是啊。”太后重重叹了一口:“这毒要怎么下?无非就是从口入,而能入口的东西都经由你们亲自试吃了,为何你们没事,她反倒有事?”

    “会不会是器具上出了问题?”芬箬有此一问,也符合常理。因为一般下毒无非就是在吃的东西上动手,若是吃食被防备严实,就只有在器皿上动脑筋了。

    太后摇头道,“那些都是司设亲验的,惠妃刚有那一阵子,哀家就着人一一准备的,那难道还是哀家害的她不成?唉,真是查了这么久还是白查?!”

    蕊乔抿着唇,不知所措,身后的容馨是永寿宫的,和太后亲近了不止一层,说话也相对大胆,拐弯抹角道:“请太后恕罪,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太后郑重道,“都什么时候了,想说什么都说出来。哀家都不怪罪。”

    “是。”蓉馨壮着胆子道,“奴婢瞧惠妃娘娘最后的样子……那样子…不像中毒,倒像是……”

    “像是什么?!别吞吞吐吐的!”

    “像是中邪。”

    “中邪?”皇太后嗤之以鼻,“敢情这天子脚下还有邪气一说?”

    蓉馨忙叩首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皇太后恕罪。奴婢只是亲眼瞧见那样子……”说着,蓉馨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惠妃娘娘那样子委实可怜,像被什么东西牵引住了,奴婢和诸位姐妹都看见了,奴婢才有此一说。”

    一旁的蓉玉也跟着点头。

    蕊乔却是皱了皱眉,这细节没能逃过太后的法眼,便问她:“怎么?蕊姑姑可是有什么高见?”

    蕊乔能听出太后话音里的讥讽,却依旧不卑不亢道:“奴婢不敢,奴婢只是觉得……奴婢向来对神佛也心存敬畏,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可奴才不信邪,更不相信邪能压正,还到世间来作乱子,奴婢以为——能作乱的向来都只有人。”

    “好。”太后把茶盏放到一旁芬箬的手中,“这句话说的好极,好一句能作乱的只有人,哀家也不信什么邪,不信惠妃是被那莫须有的魔鬼给害死的,哀家必要彻查个清楚。”

    此时一把声音插了进来:“既然如此,母后不妨等刑部的殷世德验过之后再查。有了殷世德的说法,相信那下毒的歹人也逃不出母后的五指山了。”

    太后点了点头:“大家也听到了,今日就委屈你们在哀家这永寿宫里住下了,等刑部出了结果,自有还大家清白的一天。”

    底下跪着的人齐声应是,芬箬姑姑便一一安排他们到永寿宫的各处落脚。

    永寿宫虽不能和皇帝的未央宫相提并论,却是整个内廷最大的所在。

    其宫门前有一东西向的狭长广场,两端分别是永寿左门,永寿右门,南侧为长信门,安康门在北侧,内有高台甬道,与正殿永寿宫相通,院内东西两侧为廊庑,折向南与安康门对接,北向直抵大佛堂之东西耳房,再加上大大小小的卷棚屋,藏书阁,一干宫人住下绰绰有余。还没有算上永寿宫内御花园里的厢房。

    蕊乔被芬箬安排在离永寿宫最近的廊庑里,单独一人间,她心里过意不去,总觉得今天要不是自己多了一句嘴,怕且人群此刻早就散了,当然,她也有她的私心,明白那害人精若是就在这群人里,断不能就这么把人散了。可怜了其他的若干人等,被连累一起关在了永寿宫。于是便随芬箬四处去奔走一趟,对众人道:“今日都因着我一句话的过失,累的大家都心焦了,蕊乔在这里向大伙儿赔个不是。”

    两个懂事的宫女上前道:“姑姑这是说的哪里的话,姑娘们也知道太后必定要彻查此事,蕊姑姑只是顺了太后的话头,哪里来姑姑害的我们。请姑姑不要介怀了,奴婢们有幸能在永寿宫住一晚,是奴婢们的福分。”

    蕊乔客客气气的朝大家福了一福,接着又走了几处,直到所有人都见着了,这才跟着芬箬回到自己的地方。

    芬箬嘱咐道:“都四更天了,别想东想西的,早些睡下吧。明日可有你受的。”

    蕊乔此时终于一改先前那淡定的样子,委屈的扯了扯芬箬的袖子,嗫嚅道:“师傅——!”

    芬箬竖起一根手指在嘴唇:“嘘。”

    蕊乔只有点点头,朝芬箬道:“姑姑就送到这里吧,也请姑姑早些歇下。”

    芬箬微笑的颔首,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