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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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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槿和铃兰瞧见了不免心中瓦凉瓦凉的,等皇帝的人都走光了,赶忙冲进殿里去,两人拉着蕊乔好一通仔细的查看,木槿一把撩起蕊乔的袖子,果见蕊乔的手腕上有一圈儿红痕,臂膀上还有一个大红印子,明日该要蔓出一块淤青来了。铃兰则掰着蕊乔的脸左右翻看,倒是安然无恙。

    两人吊住的心总算稍稍一松,铃兰不安的问道:“姑姑,陛下没有打你吧?”

    蕊乔看她们那紧张的样子,心里多少有些宽慰,但又觉得好笑:“你们把陛下当什么人了?!动不动就出手打女人?!”

    木槿扁着嘴道:“我们也不愿那么想,可陛下发了那么大的火,我们在外头都听见了,也是担心姑姑。”

    “是呀。”铃兰附和道,“原本我们还以为这次姑姑入主合欢殿是好事一件,心里头也替姑姑高兴,想是姑姑苦尽甘来了!跟着姑姑将来肯定有得升发。谁知道陛下对姑姑如此,早知道……”她低头望着蕊乔的手臂,哽咽道,“早知道还不如不当这个娘娘呢!”

    “虽说我们手下人得看主子脸色过日子,但也不是没有能捱到齐全出去的那一天,而今想来,怎么也比守着这合欢殿表面上当主子,其实过的还不如下人的日子来的强。”

    “嗯。”木槿跟着啜泣,“姑姑,您要是心里苦,您就说出来吧。”

    “别胡说八道。”蕊乔敛容正色起来,“你们两个进宫也不久了,还不懂得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嚒!要是被人听见了三一添做五,编排一通文章,够你们喝一壶的。”

    “是!”木槿和铃兰齐声应下。

    但铃兰又委实担心将来的日子,朝木槿使眼色,木槿也不知当不当问,最后壮着胆子道:“姑姑,以后您可有什么打算嚒?”

    蕊乔叹了口气,坦白说,皇帝走了,她真是一身轻松,干脆往地上一坐,下巴搁在膝上,道:“我也不知道,想不出个结果来,就不想了吧,走一步算一步,有时候想的再好,老天爷不给你那条路走,也是白想,倒害的自己心里受累。”

    木槿半蹲半跪的在她跟前,道:“姑姑,奴婢同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您以后可千万别再惹万岁爷生气了,成吗?毕竟眼下事情已经这样了,您看这屋子都收拾妥当了,从今往后起,您就是咱们的主子,当然啦,您也还是咱们的姑姑,不过咱们换个活法过,您就别再自降身价,和万岁爷闹别扭了,要是再继续这么闹下去,那就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须知现今外头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合欢殿呢,一个个的,都等着瞧姑姑您的笑话,不为别的,就为了她们个个都身家显赫,却无所出,而姑姑您那么容易就怀上了!她们巴不得姑姑您赶紧没了这圣宠呢!”

    铃兰‘嗯嗯’的直点头:“今日之前,铃兰也替姑姑高兴,羡慕姑姑能有当主子的一天,可眼下却觉得姑姑真是苦,想必万岁爷也是不喜您怀了他的孩子,毕竟这孩子生出来,母亲若是姑姑这样的出身,陛下脸上也不光彩,所以才这样对您。”

    木槿倒不像铃兰那样气馁,道出不同的看法:“姑姑,这是槿儿最后一次这样叫您了,槿儿觉得陛下今天这样做,不单单是给您一个下马威,也是给咱们当奴才的一点教训,让奴才们不能小瞧了您去。槿儿也知道姑姑原先想什么打算的是什么,槿儿也是这么想,阖宫的宫女怕有一半以上都是这么想的,咱们盼星星盼月亮的,就是盼着能早日服役期满出宫去家人团聚,可是姑姑,您早就没有亲人了呀,就连您最亲的蔻珠到了最后关头都反过头来要害您,您要是出了宫去,您还能靠谁?”

    木槿的话犹如当头一棒,令蕊乔顿时清醒过来,同时也无措起来,不得不思索,是啊,出了宫去,她还能靠谁呢?她在世上又有谁呢?

    大伯不在了,父亲不在了,琴绘姐姐也死了,就连蔻珠都被杖毙了,甚至她的乳娘当时也受了牵连,天大地大,她早就孑然一身,孤苦无依了呀!

    要说这宫里,七年来她手里带出去的宫女也不在少数,芸字辈的,安字辈的,以及现在按着四季花儿取名的宫女,都是她亲手调教的,但再亲,都是隔了一层肚皮一层心的,和她并无血脉之缘。哪怕是皇后,对她颇多照拂的皇后,也不过是她尽心尽力巴结的一个靠山而已,说到底,她们与她都无甚干系。

    倘若有一天她当真出了宫,这世上还有什么人是她挂念的,是她真正放不下的,恐怕……还是只有皇上吧。

    因为那一年,倘若琴绘姐姐没有嫁给太子,三哥哥就不会反,琴绘姐姐和三哥哥会是上好的佳缘,泰王爷成了她的堂姐夫,皇上和她到今日也算得上是亲戚了。

    不管往日里他们脾性有多不合,吵架打架的,归根结底,她还能唤他一声‘五哥’,出了事,他不会撒手不理。

    就像现在一样,要命的关头,妹妹来害她,救她的还是五哥,所以她今天这样,并不是她不肯认命,还想着出宫去,而是她心里那个被隐藏了许多年的傅蕊乔,还倔强的梗着脖子,要一分尊严,知道她的五哥之所以出手救她,仅仅是为了她的那个姐姐琴绘,她的潜意识里抗拒,让她不愿也不能承他的这份情。

    想到这些,她的眼底溢出一些水光来,嗅了嗅鼻子道:“你们出去吧,让我先静一静。”

    铃兰和木槿乖顺的点头,看蕊乔在地上抱膝缩成一团的模样委实可怜,安慰道:“姑姑,那我们先出去了,您歇一会儿吧,有什么需要就喊我们,我们就在外头,不过地上湿气重,您还是坐榻上去好些。”

    蕊乔用手捂着脸闷闷的‘嗯’了一声。

    与此同时,皇帝在披香殿里和赵美人打情骂俏。

    赵美人当然不是真的午歇,她不过是听人传了话过来,说皇帝在合欢殿大闹一场,给了那宫女好一顿‘脸色’,整治地通个合欢殿都战战兢兢的,她乐的看笑话。情知妻不如妾,妾不如偷,那宫女只怕是当时在皇后宫里趁着皇帝一时高兴,自荐枕席,运气好让她成功了,殊不知皇帝也许打从心眼里并不真的喜欢她,到手了就将她当做是这后宫里的瓜果蔬菜,提不起一星半点儿兴趣了。

    赵美人掰着手指头算了一算,既然惠妃都不在了,怎么轮都该轮到皇帝来自己宫里了吧?!所以脱好了衣服在榻上等着。

    果然,皇帝如期而至。

    两人好一通戏耍,才熄了烛火缠绵。

    她觉得浑身骨头都要散架了,直至力竭,方沉沉的坠入梦境,不知人事几何。

    而月渡东墙,送来晚风,皇帝身上的广绣襕袍却是纹丝不动,连一根带子都系的好端端地,他瞥了一眼榻上熟睡的赵美人,缓步踱至披香殿的落地窗前,望着外头的月色与摇曳的凤仙花,心里头想,这凤仙花又叫指甲花,宫里的许多女人拿来染指甲,不知可否也染眉心的花钿吗?

    他想象着蕊乔饱满圆润的额头,眉心宽阔,最适合这样的妆容,可惜从未见她扮过。

    小时候是她还没长开,粉嫩嫩的团子一个,他不曾想过这些,要不就是和他在泥浆里打滚,男孩子似的,而今她娉婷玉立,他能想到,佳人却是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令他心中怅然不已。

    他觉得自己不能再继续想下去,便推开了窗,大踏步走进了凤仙花的园圃里,脚下树木葳蕤,郁郁葱葱,他一时不察,走上一阵子,竟出了披香殿。

    再抬头一望,已是通到了内侍监的门外,他正欲原路返回,却不想听见角落里传来细微的呻吟声,轻轻哼着。

    他没传人随侍候着,身旁不曾张有灯笼,便唯有顺着声音的源头走去,再定睛一望,原来是内侍监外头的地上丢了一张席子,照样子看,怕是哪个小太监死了,给直接丢了出来,但人又没死透,苟延残喘着吧。

    他从来是个不顾什么教化的,当即便伸手掀开那席子的一角,只见其中躺着的确然是个小太监,却不是正儿八经的一员太监,而是一个差不多只有六七岁大的孩子。

    他也不嫌脏,忙将那邋遢孩子从席子里抱了起来,脚步飞快的回到披香殿。

    适时海大寿都在廊下睡着了,芸舒也回到自己的榻上去,这是赵美人定下的规矩,但凡是遇到皇帝要她侍寝的日子,旁的不相干人等都须回避的远远地,除了皇上的近身太监。

    于是正好四下里无人,皇帝赶紧过去叫醒了海大寿,海大寿‘蹭’的一跃而起,身姿矫健的,压根都看不出是过了知天命的年纪。

    皇帝道:“走,赶紧的,随朕去摘星楼。”

    摘星楼是西六宫里皇帝最常用的一处暖阁,大部分没有女人陪的时候就在那里看书写字,且由于摘星楼的顶层角楼地方宽敞,他还能在那里找几个侍卫有事没事的比划一下,没想到今日能用来安置这个还不成器的小太监,倒是刚好。

    海大寿一见那孩子也不知怎么回事,但他也不问,见皇帝蹙着眉焦急的样子,便道:“陛下,老奴还是去问内侍监拿些伤药来吧,照老奴来看,这孩子不过是刚做了净身礼,大约是手术动的不好,感染了,若不及时上药,恐有性命之虞啊。”

    皇帝看了那小孩儿的裤*(裆一眼,血从里面渗出来已经成了褐色,不悦道:“朕也以为如此,不过不用去内侍监了,朕这里不是有金创药嘛,先拿朕的过来给他用便是。”

    海大寿‘哟呵’了一声,明知那孩子脑子烧的稀里糊涂,灵台不清,还是对着孩子嘀咕起来:“真是个有福的孩子,亏得我们陛下心善,才能给你小子用这么上好的伤药,你可当真要好起来呀,才不负了咱们陛下这滔天的洪恩。”说着,又对皇帝道,“陛下,接下去还是由老奴来接手吧,您身子矜贵,这些污秽腌臜的事您别沾手,老奴用项上人头跟您保证,一定把这孩子活蹦乱跳的送还给您。”

    皇帝被他的油嘴滑舌给逗乐了,当下便把小太监留给了他,自己跑到摘星楼的外面去吹风。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左右,他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原来是小孩儿已经醒了,正吃力的用手扶着墙壁,踉踉跄跄的行到了他的身后,睁着滴溜溜的大眼睛望他,一点儿也不怯。

    “没事了?”皇帝问。

    “还疼。”小孩儿用手指了指裤&*裆。

    又问,“哥哥,是你救得我?”

    皇帝但笑不语。

    小孩儿说:“里头的老公公说是您将我给捡了回来,否则我现在已去阎王老爷那里报道了,我娘说受人恩惠就要涌泉相报,我这里给哥哥磕头了。”

    皇帝看他模样挺精神,不似先前那般,便问:“你既有娘亲,怎地把你丢在宫里没人管?”

    一说到这个,小孩儿的眼眶里啪嗒啪嗒落下两滴泪水:“我爹好赌,一家一当都给他输个精光了,他嚷嚷着要把我娘卖到花筒子楼里去,我娘不从,他就动手打,狗剩儿又打不过爹爹,保护不了娘亲,我爹说只要我肯进宫当了太监,每个月拿俸银回去,就饶了我娘。”

    皇帝的眼睑低垂,问道:“你叫狗剩儿?”

    “嗯。”小孩儿点头,“哥哥,你是个好心人,你有吃的吗?狗剩儿肚子饿了。”

    皇帝微微笑,从屋里拿来了一盏马蹄糕,没几下就被小孩儿给吃个精光,连手指头都一根根的舔个没完。

    皇帝问:“狗剩儿,不用急,以后还有的吃,慢点儿。”

    狗剩儿冲他咧嘴一笑,正好可以看见大板牙少了一颗,皇帝不禁笑了出来,心情愉悦了稍许,道:“对了,你既然进了宫,不能以后都叫狗剩儿吧?”

    狗剩儿眼珠子一转,都听人说宫里的太监流行认干爹,他也想认一个,以后好有人照应,不过既然已经开口叫了这个漂亮的人哥哥,总不能再改口叫‘爸’吧?于是胆肥道:“哥哥有什么好主意?”

    皇帝摸着下巴:“就叫‘小福禄’吧,改明儿给你安排一个好去处,你可愿意?”

    “自然愿意。狗剩儿谢过哥哥,哦不,小福禄谢过哥哥,不过好心的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呢?小福禄总不能以后一直‘喂喂’的称呼您!”

    皇帝单名一个巽字,八卦在东南,是个财位,也知道小福禄此刻是把他当成一个太监了,由此想起小时候自己和蕊乔的一桩趣事,便故意不自揭身份道:“人人都叫我‘小东南’,你就跟着他们唤我一声‘东南哥’吧。”

    “好嘞!”小福禄欢快的笑道,“东南哥。”

    可旋即又落寞的低下头来,道:“东南哥,我有个事儿想问你,我在这宫里也没个认识的人,除了问你,不知道还能问谁。”

    “嗯,你说。”皇帝身材颀长,为了和小福禄对话,还特地蹲下来,此刻小福禄天真无邪的眼睛就那么直勾勾的看着皇帝,道,“我来之前,听好多人讲当太监是可冤孽的一件事了,好人家绝不把儿子送进宫去当太监,因为这样一来,就要当一辈子的处.男,可算是完了!但我爹又说当太监是光宗耀祖的事儿,东南哥,你给我说说,到底啥是处.男?当处.男很不好吗?怎么当太监就一定是处.男呢?”

    皇帝的嘴角抽了抽,扶额叹息道:“这个……跟你小孩儿一时也说不清。”

    小福禄见他那么漂亮英伟的一个哥哥都在为身为处.男而苦恼尴尬,想必处.男真的是一件很令人不齿的事,当即失落道:“看来是完了,难道小福禄要当一辈子的处.男?”

    他痛苦和绝望的表情震慑了皇帝,皇帝靠在角楼的栏杆上,用手捂住脸想:是啊,难道朕要当一辈子的处.男吗?

    这事儿还须得找蕊乔解决一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