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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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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子的心很小很脆弱,在他们的世界里,没什么是非观,不懂得人情世故,只知道母后是天底下最好的母后,母亲是天底下最好的母亲,然而现在母后蓦然崩殂,临死前告诉她,自己是被他亲生母亲害死的,永邦一时接受不了,整个小脑袋瓜都浑浑噩噩的,趁着大人们忙进忙出的时候,一个人哭着跑到太液池旁边,险些不小心掉进水里头。& {}( 全文字 无广告)

    其时蕊乔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寻他不着正急的跟什么似的,这边皇后的丧仪又抽不开身,于是只得拨了一队人手发散了找,最后总算在御花园的假山洞里把他给找着了,他却不肯出来,蕊乔无可奈何,只有亲自前往,拿着枣泥糕站在洞口诱哄道:“乖孩子,快出去,母亲也知道你伤心,可你躲在里面不是个事。呆会子还要给你母后磕头呢!”

    永邦的脸终于从洞里探出来,只是恨恨的看着蕊乔,令她有些莫名奇妙,紧接着又突然冲过来,小拳头对准了蕊乔的肚子一捣,怒道:“都怪你,我恨死你了,是你害死母后的,我讨厌你!我不要当你的儿子!”

    蕊乔猝不及防,一个踉跄之下人连连往后退,还好海棠及时扶住了她,只是肚子也随之莫名其妙的痛了起来,木槿担忧道:“娘娘,您怎么了?”

    蕊乔忍着一丝微微的疼痛道:“不妨事的,先把他带回去再说。”

    “我不回去!”永邦吼道,一双拳头乱挥,“你们谁敢碰我?”

    蕊乔耐着性子道:“谁跟你说是我害死你母后的?”

    永邦昂着头颅:“大师傅说过,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蕊乔明白了,点头道:“好,你既然说是我害死的,那你打算怎么办?就一个人躲在这里哭?你母后的灵柩还停在那里呢,等着你去磕头,你母后的家里人还等着见你,你是打算继续在这里干耗着还是跟我走,你自己想清楚。”

    永邦迷惘的垂下了头,是啊,母后家里的人好像舅舅还等着他呢,虽然大家都说舅舅不务正业,但是舅舅每次进宫都偷偷地给他递棉花糖,他觉得舅舅是个好人,也许舅舅会跟他说实话呢?永邦心里盘算着呆会儿见着舅舅一定要问清楚,便跟着蕊乔回到了承乾宫。

    皇后的丧仪办的极为隆重,皇帝为此特意辍朝五日,命诸王以下,文武官员,及公主王妃以下的二品命妇以上。俱齐集举哀,持服二十七日。连同皇帝自己也着素服七日,遇有奠醊。再行摘缨。漆饰棺椁四十九次。并赐谥号孝淑慎皇后。

    期间,蕊乔一直惨白着脸,太后只以为她是累着了,直到后来在休息的间歇让太医请了脉,太医手指一搭上去就知道尴尬了,怎么皇后前脚刚走,如贵妃又赶上了有喜脉,但太医还是给皇帝道了喜,皇帝郁闷的不得了,若不是皇后这个时候走,他恐怕乐得要蹦起来了,只是眼下这当口,他不得不压抑住脸上的喜色,继续皇后的丧仪,然而如贵妃有孕的消息仍是不胫而走,太后想让蕊乔避开,怕白事不祥冲撞了未出生的孩子,蕊乔斟酌了一下子,还是硬挺着身子不肯离场,太后明白她是怕永邦有想法,只得轻叹了一声可怜天下父母心,当即令庄妃和宁妃一同协助蕊乔打理皇后身后事宜,不过兹务繁多,样样都要蕊乔过目点头,最终还是将她忙得够呛,直到丧仪结束,停当下来,才算是安生了。

    由始至终,内阁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待时机成熟,便以中宫不可无主,如贵妃孕嗣有功且为皇长子生母等为由,奏请皇帝册立如贵妃为后。

    其实本来大学士们也以为如贵妃地实微寒,曾充掖庭,并非皇后人选,但这么些年下来,她一个贵妃当的比皇后还像皇后,倒是皇后,尽管宫中没有明说,但皇后当年数度逼死后妃的事,朝野上下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且如贵妃近年来又圣眷优渥,内阁便以为此事铁板钉钉,**不离十了,谁知道一论及后位的问题,皇帝立刻变了个人似的,选择避而不谈。内阁亦是无法,只能任由中宫之位继续悬空。

    在上书房读书的永邦又怎会不知道?

    就连大师傅也对他母亲赞不绝口,称她贤德纯善,永邦心里气不过,他开始也不尽信母后的话,但是不出母后所料,她死后,建议母亲当皇后的人比比皆是,永邦想起母后曾经说过傅蕊乔是画皮,是伪善,他哭着冲进了关雎宫指着蕊乔骂道:“不许你当皇后,只有我母后可以当皇后,你是装的,你故意诈病,挺着身子操持母后的丧仪,好让大家都说你好,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装腔作势的拿乔,你越是这样,呼声越高,母后说的不错,你就是假惺惺。”

    皇帝适时正在关雎宫里,闻言气的差点将他吊起来打,蕊乔只得赶紧把孩子送到了慈宁宫,永邦一心以为找到了靠山,跪在敦肃太后跟前道:“求皇祖母替孙儿做主。”

    皇太后闷哼了一声,心中气皇后到死了还要生事,恰好正月里,皇帝已遣了大学士王翰恭点皇后神主,升祔奉先殿,太后便罚永邦到那里去:“亏得你母后处处护着你,还将你送到我这儿来,结果你就这么忤逆你母亲,给哀家去奉先殿跪着,你不是只要你母后吗?那就对着你母后的神主牌去日夜思念吧!别在哀家眼前杵着,哀家瞧着心里窝火。”

    永邦想不通怎么大家都帮着母亲,只得泪眼汪汪的在几个公公的护送下到奉先殿去,一路上含着泪道:“大家都是瞎了眼吗,看不出好赖!”

    跟在一旁的小福禄无声的叹息,永邦道:“福禄公公,你说,你给我评评理。”

    小福禄在宫里浸淫久了,深谙人心那套,晓得此时若开口再帮着蕊乔无异于火上浇油,小孩子嘛,跟他讲道理有时候讲不通,更何况小殿下不像他是穷苦人家出身,他打小要什么有什么,故而小福禄便选择什么都不说,保持中立道:“奴才是陛下送来伺候小殿下的,小殿下便是奴才的主子,旁的事情奴才一概都不管。”

    永邦才算是稍微下了一口气。

    跪在奉先殿的三天,永邦便哭了三天,泪眼汪汪的冲着皇后的神位喊‘母后’‘母后’,蕊乔几次遣人来送东西给他吃,永邦都不肯开门,后来还是小福禄有办法,找了个机会对永邦道:“奴才说句不中听的,小殿下听了可别生气,奴才只是觉得您只顾着您的母后,可孝慎皇后都去了,也听不着,谁来照顾你?还不是如贵妃娘娘嘛!您这么骂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她,她也不和你计较,还送吃的东西给你,您对孝慎皇后固然是尽了孝道,对自己的亲生母亲确是不对呀,太后老佛爷说的也不错,着实是忤逆了。”

    “那你让我怎么办?”永邦用手背擦着眼睛,“我左右为难,一头是母后,一头是母亲,谁让我母亲不好,害死了母后。”

    “没有真凭实据的事情,小殿下怎好轻信了呢?”小福禄道,“若是冤枉了你母亲,岂不是既对不起孝慎皇后,又辜负了你母亲?”

    永邦想想也是,大师傅教他‘三人成虎’这个道理,他觉得反之亦是一样,一个人说她母亲好可以是收买的,大家都说她母亲好,总不能都是收买的吧?

    也许这当中有什么误会也说不定!

    永邦的心结一松动,没过几天,太后就将他放出了奉先殿。

    哪里知道有一天皇帝在勤政殿召见小公爷,就是孝慎皇后的哥哥,永邦口中那个不学无术的舅舅陆耀,见驾之前,陆耀便先拐去上书房见了永邦,永邦自丧礼后就没见过陆耀,高兴的很,陆耀也懂得讨好他,这次特地给他从宫外捎来了蛐蛐,装在一个罐子里,叫他以后闷得时候就自己斗蛐蛐玩儿。

    永邦揽着陆耀的腰,天真的仰起头:“舅舅,我问你个事,母后临死前对我说了句话,我不知道真假。”

    “哦?”陆耀狐疑,“说来舅舅我听听。”

    永邦抿着唇,半晌才开口道:“母后说她是叫如贵妃害死的,说如贵妃抢走了她的一切。”

    陆耀一怔,心里飞快的算计起来,时势不对了,他没有了妹子,就等同于没有了靠山,这次皇后的死,皇帝念着旧情将他从父亲那里袭来的爵位提了一提,从三等公变成了二等的,他知道眼下只有巴结着皇帝,然后再巴结着未来的小小皇帝才是正路,而得罪蕊乔等同于得罪皇帝,铁定没好果子吃,因此斩钉截铁的对永邦道:“那是你母后脑子糊涂了,乱指了人,如贵妃娘娘是你的生母,你不能那么说她。”

    “那她到底有没有害过母后?”永邦咬着不放。

    陆耀长叹一口,害不害的谁能说的清楚,要说害人,陆琳才是真正害过傅蕊乔的,但是陆琳心中不这么想,在她的世界里,谁得到皇帝的爱谁就是害了她,彼此的标准不同,这让他一个外人怎么说,但他还是决定坚定不移的站在皇帝这一边,道:“没有,如贵妃若是害过人,你父皇第一个容不下她。”

    永邦听他这样说,心中大石可算是落下了,开开心心的玩起蟋蟀来,陆耀也转而去参见皇帝,只是才刚走了没多久,号称常胜将军的‘斗不破’就仰天倒在了罐子底部不动了,永邦急起来,嘀咕道:“舅舅这回该不会是又让人给坑了吧!”说着,一手拿着蟋蟀罐子一边撒腿跑去追陆耀,眼见着陆耀进了勤政殿他小胳膊小腿的没能给拦住,只得扒拉着门框,踮起脚来从窗户缝里偷看勤政殿里的情景。

    只见陆耀一进去便毕恭毕敬的对皇帝行礼,继而邀功道:“陛下,臣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把该对小殿下说的话都说了。”

    门外的永邦闻言顿时如遭雷击,原来舅舅也是骗他的!所有人都在骗他!

    又听皇帝道:“嗯,这孩子性子执拗,谁跟他说都不听,也只有你了,放心吧,朕不会亏待你的,朕此生也不会再有皇后。”

    永邦明白了,父皇是在和舅舅做交易,以不册立母亲为皇后做条件,让舅舅来哄他!

    他真是失望极了,所有人都要讨好母亲!他发自内心的觉得母后很可怜,一个人孤零零的死在了承乾宫,连个帮她正名的人都没有,包括自己的亲人都是屈服于权势,永邦难受的拎着蟋蟀罐子独自回了寝殿。

    自那以后,他变得沉默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