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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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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交谈着,天子的銮辂到了,明黄九龙伞迎风飘扬,身后浩浩荡荡的拱卫着一群人。除却皇太后,所有妃嫔起立行礼,奴才们皆伏地叩首,皇帝步履匆匆,来到了蕊乔的跟前,她甚至能看见他的靴尖,玄金的刺绣,万寿无疆的花样。

    皇帝一把将她扶了起来,言辞似在责备她,语气却温存:“没得你那么多礼干什么,不是说了这些个繁文缛节你可免则免了嚒!”

    蕊乔恭恭敬敬道了声‘是’。

    皇帝走到太后的跟前请了安道:“母后你也说说她,每回朕说什么她都答是,下一回还是照旧,这根本就是阳奉阴违。”

    太后笑吟吟道:“皇帝这话也不对,礼数是要免得,只不过阖宫的妃嫔都跪下了,你难道让如贵人一个人挺着个肚子杵在那儿啊,鹤立鸡群似的,多难看呀。”

    皇太后这话说得有意思,把蕊乔比成了鹤,其他的妃嫔全成了鸡。

    话毕才道:“哎哟,瞧哀家这张嘴,从前市井里的浑话听的多了,总没的冒出来几句贻笑了大方。”

    “母后才不会呢。”淑妃娇声道,“母后是直肠子,有道说道,先皇在时也是这个话。”

    太后笑道:“你是个乖孩子,心宽,凡事总也不往心里去,哀家欣慰啊,眼下皇帝后廷的女眷少是少了些,所幸的是大家总算和睦相处,不似以往,豆丁大点儿的事能整出些个幺蛾子来。而今的八月十五,才真的让哀家咂摸出了一些团圆的味道,瞧着你们都其乐融融的,哀家心里也高兴。”

    德妃坐在下首淡淡道:“太后所言甚是。再没得什么比清净安乐更好的了。”

    贤妃垂眸不语,唯有赵美人‘嘁’的一声昂着下巴,似乎对太后说的话不屑一顾。

    太后眯了一双凤眼瞧她:“怎么,沉月可是有什么高见呐?”

    赵美人似没听见,芸舒忙请罪道:“太后老佛爷恕罪,娘娘近几日受了些风,情况时好时坏,并不是真的对太后言语充耳不闻。”

    太后烦闷的挥了挥手道:“罢了罢了,不是说好些了嚒,怎么又反复,你们当奴才的也尽心呵护着,今儿个人来的齐全,尤其是陛下也在,别由得她冲撞了谁,知道吗?”

    “奴婢知道。”芸舒起身领命,又退到赵美人身后。

    蕊乔抿了口蜜浆,眼尾见到木槿和海棠窃窃私语,便微一侧头,海棠忙上前跪下低声道:“娘娘,掖庭传来消息,说是铃兰把那个叫做虞惜的宫女给杀了好多人都看见,证据确凿,铃兰却说自己是冤枉,漪秋姑姑没办法,想疏通也疏通不了,毕竟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所幸张德全是个会做事的,没把铃兰怎么着,只把她放到掖庭狱里去了,说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蕊乔点点头,示意知道了,心里却止不住的沉浮,本来近日就是铃兰出掖庭的日子,眼下又横生枝节,被困在了里面,虽然不知道是谁的手笔,但是蕊乔觉得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当下扫了眼淑妃身侧的侍婢,故作惊讶状道:“呀,今日总算是见着芸歌了。”

    只见芸歌身子微震,似乎没料到蕊乔有此一说,只得朝蕊乔的方向,微一福身,敛衽行礼。

    太后顺着蕊乔的目光看去,只见芸歌一身银红色的云纹滚边的短襦,配上杏色的窄身高腰裙,大方得体,清丽可人,并非寻常宫人的打扮,应该是淑妃身边得力的女官,便道:“是个可人的丫头,瞧着也眼熟,怎么?蕊哥儿昔年的旧识吗?”

    “可不嚒!”蕊乔道,“这几个丫头从前都是打臣妾手里出来的,芸舒丫头,芸初,芸歌,芸秀,芸茉……不过她们几个都没有芸歌好福气,芸歌是最早被淑妃娘娘挑走的,只是臣妾前段日子去淑妃娘娘那里蹭吃时并未见着芸歌,臣妾心里还挺记挂着,眼下总算是见着真人了。”

    太后蔼声笑起来:“你是个念旧的,都是当主子的人了,倒也不拘宫里的人说闲话,肯认她们。”

    “这有什么。”蕊乔无谓道,“臣妾本就是局子里出来的,事无不可对人言,只不过是承蒙陛下不弃罢了。”

    淑妃闻言,桌子底下的手绞起来,珐琅金护甲随着动作深深地陷进肉里。

    贤妃身侧伴有她长春宫里的杜依人,瞧蕊乔和太后谈笑风生的样子,眼珠子一转,对贤妃道:“娘娘您看她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也只有太后信她是真的天真娇憨,我瞧着是恶心透了,当真做作。”

    “闭嘴。”贤妃怒恻了她一眼,轻叱道,“休得胡言。”

    “本宫今日带你出来,乃是念着你进宫的时日长了,也未曾见过陛下一面,你莫要给本宫在此时生出事端来。”

    杜依人的离间计不得贤妃欢心,只有悻悻道:“是。”

    倒是皇帝留心到了贤妃这里的动静,问道:“芳滟可还吃的惯这桂饼吗?”

    众目睽睽之下,喊了她的闺名,贤妃的双颊如飞霞蒸蔚,欣喜道:“谢陛下厚爱,臣妾很是喜欢。”

    然而坐在贤妃身旁的赵美人之前一直还算本分,此刻却不知怎么的,突然站起来指着淑妃的方向道:“她要害我,她是鬼啊,鬼!她是鬼,她要害我,她要吃了我,呜呜呜呜呜,她叫惠妃给上身了,我不是有心要害惠妃的,谁叫她——!”

    “闭嘴!”太后大喝一声,命人上前缚住了赵美人道,“给哀家把她拖下去,今日中秋盛宴,岂容得她在这里污言秽语的放肆。”

    赵美人痛哭流涕道:“臣妾当真没有说谎,有人要害臣妾。”一边双目圆瞪着蕊乔道,“如贵人你要小心啊,如贵人,这宫里有鬼,要害你肚子里的孩子,你要小心啊,本宫说的是唔——!”

    赵美人的嘴被人堵上了,几个小太监将她押了下去。芸舒急的跟在后头跑。

    太后扶着额头道:“真是头疼,早知道她还是疯的这样厉害,就不该放她出来,是哀家失策了。”

    “不怪母后。”皇帝放下手中的酒杯,深深一叹,“是儿臣疏忽了,阅了她的陈情表,原以为她无事了,眼下倒叫大家惶恐,特别是如贵人,可曾吓着了吗?”

    蕊乔面上摇了摇头,手却抚着心口,一脸的疲惫倦容。

    贤妃见状,不知何故头略微垂下,嘴角微微一扬,几不可见。

    只有身旁的杜依人道:“恭喜娘娘,陛下唤您用的是闺名,对那个人却是以如贵人相称,孰亲孰远,一看便知。可见陛下心里,谁都越不过娘娘去。”

    贤妃赧然的望向上座皇帝的方向,喃喃细语:“你知道什么。”

    淑妃见赵美人的事情一出,气氛顿时有些诡异,便提议道,“横竖膳食也用的差不多了,陛下不如带领诸位姐姐妹妹们一起去放孔明灯吧,一来为祈福,二来也当压压惊,总是好事一件,先前的那些个不快就勿要再提了。”

    太后和贤妃纷纷附和,皇帝看了一眼蕊乔,见她没有异议,便道:“好,那就移驾两宜轩吧。”

    两宜轩是小琅嬛的前台,临水而建,背倚着小琅嬛,正是风水局里的靠山,面对着太液池,既可放水灯,抬首幅远开阔,又可放天灯,是个十分惬意的所在。

    宫人们手持羊角风灯,悉数引着一位位的主子穿过一层竹篱花障的月洞门,顿见西府海棠丝垂翠缕,势若小伞,亭亭坠下,叫人不忍释手。

    各妃于是均选了自己钟爱的花朵挂在孔明灯下的一角以作区别,德妃选了芍药,贤妃选了芙蓉,淑妃让人从水里捞上了碧莲,钟昭仪与蕊乔打趣道:“铃兰与海棠,木槿均是你宫里的,你让大家如何下的去手,这些个都不能选,否则显得我们夺你所好了。”

    蕊乔啧啧嘴道:“说起这事,当时内侍监给她们起的名,我就抱怨过,也忒马虎了,几位姐姐不知道,我宫里还有叫柳絮和丹枫的呢,眼看着春夏秋冬无论什么花儿草得,我宫里都齐全了。”

    几位娘娘听了这话,一气都笑了。

    太后也忍不住道:“那蕊哥儿你得好好栽培她们,等她们都长成风姿绰约了,好一一发配了出去给你脸上增光。”

    “那是!媳妇儿也是这么想的。”蕊乔认真的模样又引得众人一阵憨笑。

    太后欣慰的看了她一眼,觉得她倒是个识眼色的孩子,有她在,适才的阴霾一下子都散了,又热络起来。

    皇帝一个男人,着实不想去挑一朵花来做点缀,闲着无趣,就在孔明灯上画了一只大大的金元宝,太后见了,笑的前俯后仰,直道:“又作淘气!当个皇帝也没正形!”

    其实但凡了解李巽的,都知道他名字的由来,那是他出生的前一年,真可谓是天灾*,先是黄河泛滥决堤,洪水肆意,跟着各地又闹起了饥荒,先帝当即下令各地开仓赈灾,奈何国库空虚,难解燃眉之急,偏偏这个时候钦天监夜观星像,云,禧妃娘娘腹中胎儿可化此劫,故名为巽。

    因巽在八卦中位于东南,连市井的商家开铺选址都知道要特地把大门开在东南位,为的是招财。

    果然自李巽诞生后,洪水消退,饥荒消解,就连瘟疫都逐一而散,国库也跟着充盈起来,先帝倍感稀奇。

    皇帝眼下画个金元宝,无非祈求一个五谷丰登,偏生那杜依人不知其中揪细,一心想着今日务必要在皇帝跟前露眼,当下冲过去插话道:“陛下此画风格绮丽,恕臣妾眼拙,竟不知配什么样的字才好?此前臣妾常听人提起说如贵人的草书姿态有如飞仙,不如就请如贵人露一手?”

    皇帝没答好与不好,只是很不给面子斜了她一眼,淡淡道:“你哪个宫里的?”

    贤妃忙上前歉然道:“是臣妾教导无方,杜依人乃是臣妾长春宫里的人,陛下忘记了?工部的杜侍郎……”

    “哦。”皇帝点头,“杜蘅是你兄长?”

    杜依人忙开心的点头:“正是。”

    “那好。”皇帝将手中的笔递给杜依人,“朕素来听闻杜蘅的几笔字很是了得,还藏有怀素的真帖,想必你也差不多哪里去,不如题字一事就交由你吧。”

    杜依人本欲兴高采烈的接过,但旋即一想,还是要推给蕊乔:“可是臣妾听闻如贵人的草书才是了得,臣妾雕虫小技,不敢御前卖弄。”

    蕊乔浅浅一笑道:“杜依人说笑了,本宫只会簪花小楷,且还不怎么样,陛下也是知道的。”

    “就是。”皇帝应道,“她那笔字,写的不算丑,也好不到哪里去,难不成爱妃你们几位听说过如贵人会草书?”

    钟昭仪和淑妃,德妃等均齐齐摇头,连太后都新奇道:“蕊哥儿竟是会草书的,哀家怎的不知?”

    蕊乔抿嘴笑道:“母亲没得听人胡说,折煞媳妇了,还草书呢,我那笔字能见人就不错了。母亲也是见过媳妇所抄佛经的。”

    太后点头:“那倒是,比鬼画符稍强一些。”

    蕊乔嘿嘿一笑,也不计较。大伙儿顿时又乐开了。

    太后道:“好呀,有蕊哥儿在,就跟开心果似的。”

    几个宫妃忙叠声道:“是。”

    蕊乔心里不以为然,面上端得一派天真,趁没人注意,眼角觑了皇帝一眼,皇帝正对着杜依人笑的人畜无害,柔白色的灯光里,显得特别温柔,可亲:“怎么样?还是你来吧?朕也不勉强你,总不能让你和你兄长比,只是勿要藏拙,让朕瞧瞧朕的后宫里也是有一个半个才女的,朕可高兴高兴。”

    “那臣妾献丑了。”杜依人施施然接过,又因着实没什么文采,赋不出半句像样的诗词来,只好把苏仙的水调歌头最后几句描了上去,什么‘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她本意是共婵娟,结果太后见了一脸的不高兴,皇帝也冷冷道:“嗯,字是好字,可惜意境牵强了些。”

    杜依人不明所以然,回头望贤妃,贤妃早把头撇开去,皇帝接着又道,“既然爱妃文才卓绝,又正逢钦安殿大修,朕以为爱妃当为朕出一份力,那飞天壁画题字,朕便交由爱妃着手去办,何如?而且必须要是草书,方能显示出飞天的张扬清绝,爱妃可愿意?”

    杜依人浑身一颤。

    “怎么?”皇帝托起杜依人的下巴,“爱妃竟是不愿意吗?”

    “臣妾愿意。”杜依人勉强的扯了扯嘴角。

    “愿意就好。”皇帝一改先前的温和,大手一挥道,“那爱妃现在就去吧。来人——扶杜依人去钦安殿。”

    杜依人霎时脸色惨白,到贤妃身边时一把拉住贤妃的裙子,连声道:“娘娘,娘娘。”

    贤妃并不理会,只暗暗道一声‘蠢货’,太后的名字里有个月,上官明月,她竟提了一首‘月有阴晴圆缺’的词,这不是自己找死嘛!

    等人被推出去之后,皇帝向着太后道:“母后,还是容儿臣亲自为您再画一盏灯。”

    太后总算喜笑颜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