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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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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合欢殿依旧是老样子,庆嫔并没有搬到主殿去,而是一直等着蕊乔回来,每日让人将她的房间打扫的一尘不染,得知她回来了便第一时间去看她,望着她形容憔悴的模样,情不自禁落下泪来,哽咽道:“前几日瞧着明明还怪精神的,这才几日呀,就瘦的脱了形。”

    蕊乔支起身子:“不过是生孩子伤了元气,将养些日子便好了,妹妹不必担心。”

    “怎么能不担心?”庆嫔拿帕子掖了掖眼角,“我早就提醒过你,长春宫里那位最是歹毒,昔年我在她身上吃了那么大的亏,若不是装疯卖傻,早就死在了长春宫,前车之鉴就在你眼前,你怎么就不知道好好地提防着。又是火又是雨,还被人下毒,一般人哪里受的住,也亏得你命大。”

    蕊乔轻轻一叹道:“我防得了她,又岂能防得了皇后和太后?须知此番她们三人联手,我还能活着,当真是佛祖庇佑。”

    庆嫔双手合十道:“说的也是,这么着,明日里我先替你去还神,等你身子骨好了,自行再去一次。”

    蕊乔颔首,继而又和庆嫔闲叙了一番,庆嫔见她神色疲惫便先行告辞回了偏殿,待翌日再来看她,横竖她们住在一起,不急于一时。

    之后宁妃也来过,见蕊乔已睡去,便放下补品先回去了,等改日再来看她。

    此时此刻,唯有永寿宫里是如临大敌一般的气氛,贤妃和皇后各自为政,贤妃显然已有了一种万念俱灰的架势,送进去的吃食常常是原封不动的送回来,皇后却是忐忑万分,每日里思量着在皇帝面前的说辞,尤其是事后想想,她觉得自己在整件事上处理的确实欠妥,因为贤妃没有什么可失去的,她可以破罐子破摔。但自己呢?她有爹有娘有弟弟,还有一个皇帝许诺的后位,她好端端的去淌这趟浑水做什么?就因为沉不住气!结果这些东西只怕通通都要被夺走,相比之下,她输的其实比贤妃惨的多。

    然而有趣的是,皇帝似乎并不急于清算,而是自顾自的处理朝政,直到数日之后,才晃晃悠悠的进了永寿宫给太后请安。

    太后到底是太后,就算当天被皇帝押回了永寿宫,乃至如今永寿宫外都是重兵把守,太后依旧没有半丝慌张,仍是气定神闲过着她的日子,她知道,只要她一天是太后,皇帝就不能耐她何。

    两盏茶的时间,皇帝和太后都不切入正题,彼此还是母慈子孝的样子,谈笑风生,皇帝说着此次路上的见闻,太后便安静的听着,没有人主动提敦肃皇后的事,太后很了解这个儿子,知道要和他谈事情,就必须拿出诚意来,故此便让皇后和贤妃都出来,算是把罪魁祸首都移交给他,皇帝一手端着茶盅,一手拈着杯盖,眼皮子耷拉着,不咸不淡道:“给皇后赐座,皇后身子骨不太好,站久了只怕是累的慌。”

    皇后心中一凛,不待皇帝开口,便自行跪了下来,泣泪道:“臣妾办事不力,陛下还如此体恤,臣妾愧疚难当,还望陛下责罚。否则臣妾心中过意不去。”

    “过意不去?”皇帝揶揄道,“你会吗?珍贵人自尽的时候你可有过意不去?”

    皇后咬唇道:“臣妾也知道自己无能。”

    “你何止无能。”皇帝道,“一个皇后如果只是无能,并不构成太大的过错,起码在朕的眼里是如此,朕会替你遮风挡雨,这是一个男人该做的,更何况朕是一个帝王。而且朕早就同你说过,绝对不会亏待与你,你是朕的皇后,永远都是!怎么你就是非要做一些令朕难耐的事?要知道朕当年看中你——就是为着你的品性,可如今你来告诉朕,当年那个温柔贤淑的陆琳去了哪儿?”

    皇后的泪顺着脸颊汩汩流淌:“陛下这样说可是折煞臣妾了,臣妾知道自己大错特错,无论陛下如何开发,臣妾都无话可说。”

    皇帝摇头道:“不敢,朕哪敢责罚你啊!”

    “开罪你的人有几个是有好下场得?先不说珍贵人她们几个吧,就说愉嫔吧,朕不过是让她在勤政殿里陪伴一阵子,你就派人将钢钉刺入她的腿里,眼下愉嫔成了一个瘸子,要回宫侍驾已是不能了,朕只能让她在行宫里养着,你就是这么替朕管理后宫的?”

    顿了一顿,又道:“别问朕是怎么知道的,说出来朕也替你没脸,都不须怎么拷问就全都招了,皇后啊——你让朕……”皇帝也不知该说什么了,心中对她怜悯至极,又恨她做事不留余地,常言道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此话当真不假。陆琳再可怜,终究不能走到害人这一步,更兼眼下害的已经不是一个两个了。

    “至于如妃,你们不是要对她‘三堂会审’吗?如今朕就在这里,还不把证据拿出来?”皇帝向贤妃伸出手,“你如果要说怕朕偏爱如妃,所以才一直藏着掖着不肯拿出来示人,那大可不必了,谎话和真话朕还分得清楚,三嫂不如就痛痛快快的把东西交出来,趁着大家都在,把话都说开了,也好。”

    贤妃苦笑道:“陛下心中分明澄澈,又何故来戏耍臣妾,而今成王败寇,臣妾听凭陛下发落就是。”

    皇帝拨弄着手上的迦南珠串道:“既然如此,那就由朕来说吧,朕也想把当年的事说清楚了,于是回京的路上便一并把师太也带了回来。”说着,嘴角漾起一抹讥诮,“若不是朕一早就派兵把水月庵围了起来,只怕师太如今已成了一堆白骨,你说是吗,母亲?”皇帝转头看向太后,太后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但很快恢复镇定道,“总之人没事就好,哀家也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皇帝点头,向身旁的海大寿道:“把净尘带进来吧。”

    穿着灰色道袍的尼姑缓缓踱了进来,向太后和皇帝叩首道:“贫尼拜见太后和陛下。”

    太后‘嗯’了一声,皇帝指着贤妃道:“说说吧,可曾见过这位?”

    净尘侧身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眼贤妃道:“回陛下,数月前,这位娘娘曾来庵里求观音灵签,与贫尼有过一番交谈。”

    “可曾是你告诉她如妃,也就是当年的傅小姐在树上挂过一个心愿牒?”皇帝问。

    净尘师太镇定自若道:“是,这位娘娘问起,说是当年是否有个姓傅的小姐来过,贫尼对傅小姐印象深刻,便告诉了这位娘娘。”

    贤妃怔了一下,不知皇帝卖的是什么关子,这样一来岂不是反而让蕊乔显得有嫌疑?

    然而很快,皇帝就又问:“那敢问师太,你口中的傅小姐,是哪位傅小姐?”

    净尘师太笑道:“自然是与泰王殿下一道来的那一位,贫尼听说是大学士的长女,还带着一个小妹妹,贫尼听见泰王殿下叫她琴绘,当年二人可谓是郎才女貌,故此贫尼对这二位印象殊为深刻。”

    “什么?”贤妃不由后退一步,“你说的是傅琴绘?挂在树上的心愿牒是属于傅琴绘的?”

    净尘师太点头:“不错,是琴绘小姐的,她还给水月庵添了许多香油钱,贫尼把功德册也一起带来了,请太后过目。”

    太后挥了挥手道:“不必了,哀家信得过你。”

    皇帝又道:“那敢问净尘师太可又记得朕?”

    净尘师太的嘴角忍不住挂上了一株笑:“记得,贫尼记得当年陛下与那个小妹妹是跟在泰王殿下后面一起来的,那个——姑娘,贫尼记不得她叫什么名字了,因为陛下每次都是吼着叫出来的,贫尼实在不曾听清,当时贫尼还想,还真是一对冤家,那小妹妹来的时候是笑呵呵的,走的时候是被您气哭了跑的。”

    皇帝摸了摸鼻子,赧然道:“嗯,是这么着。”

    “其实母后看到的第二张字条是傅琴绘写的,簪花小楷,并非蕊乔最为擅长,而是傅琴绘最拿手的,当年——”皇帝轻声一叹,“当年蕊乔以为朕爱慕的是傅琴绘,故而才去临摹傅琴绘的字迹,这么些年来,也一直以簪花小楷示人,至于傅琴绘为什么要在这张红笺上留下蕊乔的名字,朕不想以恶毒的心思去揣摩她,也许是为了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又或者就按照她当时对三哥的说法,怕被人给瞧出来,不好意思,故而假借了蕊乔的名字写了这张字条。”

    太后被搞晕了,狐疑道:“那照你的说法,这张字条既然是属于傅琴绘的,那蕊乔的字条又去了哪里?”

    皇帝的脸上露出一丝感慨:“蕊乔的字条被她封了起来,她在树根上挖了一个洞,怕字条被腐蚀了,又把字条放进了竹桶里才塞进去,若不是得师太指点,朕也不会知道她还暗藏了一张字条,当年朕后来又回去过一次,相信母后也听宁妃提过,就是那个时候,朕见到了傅琴绘写的字条,以为蕊乔爱慕的是三哥,心中萧索万分,故此一气之下跑去陆府求了亲。而朕走后,蕊乔却又回去过一次。竹筒里的字条便是那时候留下的。”

    说到这里,皇帝看向皇后道:“现在你全明白了?她本就是朕心仪之人,朕曾经想过此生非她不娶,若不是当年阴差阳错,朕不会一气之下跑去求娶于你,所以说到底,你还该谢谢她,是她给了你机会。至于后来,朕与她之间的话说开了,这张字条对朕也就不重要了,不过既然你们要追究这件事,朕还是让师太替朕挖了出来,眼下字条在朕的身上。”说着,皇帝把红笺拿了出来,递给太后,芬箬接过在太后跟前打开一看,只见上面龙飞凤舞,写的一笔草书堪称世间罕有。

    皇帝轻咳了一声道:“……唔,草书,也是因为朕喜欢,她才特地去学的。”

    皇帝有点扭捏,怪不好意思的,他一直以为蕊乔不喜欢自己,到头来蕊乔为他做了很多事,他都误解了,但是字条上写的明明白白,年仅十二岁的蕊乔还是个孩子,不像傅蕊乔会写什么‘磐石无转移’之类的句子,她的话充满了童真和稚气:‘信女傅蕊乔,求求菩萨,让五哥开开眼,别成天介傻乎乎的围着我姐姐转,姐姐又不喜欢他,喜欢他得人是我啊!搞不明白我到底哪里不好,他那么嫌弃我!’……——写到这里的时候,墨迹化开了,似乎是她掉了眼泪掉在了上面,‘其实我很好的,起码我喜欢五哥嚒,菩萨啊,我要的不是太多,我想过了,如果将来五哥娶了太太,我给他做小的也行,我上回说要给三哥做小老婆是骗他的,是气话,说完我就后悔了,菩萨,你不要当真,童言无忌,之前我说的都不做数,我只喜欢五哥,真的!’

    太后见了,眼底浮上一层柔软,谁没有年轻过的时候,这样坦诚又直白的心意,颇让人动容。